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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收拾行李。广州的美术集训即将开始,我将要离开这里大半年,这或许是上帝的安排,好让我找一处没她影子的地方去淡忘她这个异性“好朋友”,可事实上我更希望上帝给我安排一个丘比特。
整理完行李的第二天,我收到消息,为了能顺利将四十多个美术生集体送往广州的画室,牛登承包下两辆大客车。我没有跟大队的大客车,父亲刚好要前往深圳,顺道送我去广州。父亲此次回家,是为了接我刚出院的奶奶回家休养。奶奶刚做完脑癌手术没多久,只是市医院医疗费昂贵,整个家族每日支出巨大,父亲和几个叔叔都难以支撑,加上照顾上的不便,待奶奶病情稳定下来,医院许可,父亲和几个叔叔商讨过后,便将奶奶接回家中由我母亲和婶婶们照顾。
奶奶被检查出脑癌晚期是在一个月前。奶奶的癌症和村里那条被污染严重的河脱不了关系。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条河还是清澈见底,游鱼出没在水草之间,钓鱼也便成了我放学后的游戏,在垂钓间,我也会偷偷溜到河边观看那些大孩子在河里嬉笑打闹。我之所以没脱光衣服跳进河里和他们一起玩闹,纯属是因为母亲千方百计的阻挠,为了防止我偷偷下河,我母亲总是在我耳边重复她听来的水鬼故事,以致后来我见到河流都会幻想河里潜伏着一头专门吸食人血为生的怪物。只可惜这好景因为一个外村人的到来成了我们的回忆,因为外村人将一间银羽蛋白饲料厂带到了我的村庄附近。自饲料厂建成后,我再难看清河底的样子,也难以再见到有人下河,河里的鱼也渐渐少了,幸存下来的鱼也是身体多处腐烂,全无力争上游的精气神。
除此之外,饲料厂在深夜排出奇臭无比的气味更让人难以忍受,常常将我从梦中熏醒,熏醒我的是一种类似燃烧尸体所排出的气味,让人呼吸道难受,神经衰弱,难以入眠。随着风向的不同,那气味会飘往附近不同方位的村庄。近年来附近村庄居民癌症频发,几万群众苦不堪言,多次投诉,奈何无果。十多年了,我难以想象工厂老板后台的强硬。
我拧着行李走下一楼大厅,奶奶刚好坐在大厅里的那张黑色木椅上。由于放疗,奶奶的头发已经落光,所以她现在总喜欢戴着一顶暗红色的圆帽子。我将手中的行李放下,走到她跟前和她道别,她还能清楚地认出她的孙子。听我说要到广州学美术,她伸出她那双皮肉松弛的手来握住我的右手,然后提提嗓子说:“好好学,考个好大学回来,让奶奶高兴高兴。”说完她扯动脸上下垂的皮肉笑了起来,慈祥的笑容让我鼻子不禁一酸,我赶紧抿了抿嘴唇。
我蹲下来,把左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奶奶,放心,我一定会把大学的通知书带回来给你看的。”
奶奶的笑容更灿烂了,我也笑颜逐开。奶奶的笑容让我不禁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小时候调皮的我没少给家里惹麻烦,摔断了手也是奶奶和母亲背着我到镇上医院看的,那时候交通不便,徒步得走上几里路才到医院;还有小时候每当母亲要忙家务活,奶奶都会领我去逛村子或是到田埂上,教我区分田埂上的野菜和野草······这些记忆里的温馨暂时抵挡了我情感上的忧伤。
和奶奶道过别过,我便提起行李走出家门,略显疲惫的父亲已经将小车打着火,我将行李塞进车厢,和家人挥手道别,便钻进后座。
小车在公路上飞奔了差不多6个小时,在一块写着“零一画室”的牌匾前停住。画室所在的村子叫土华村,往南走过一条小桥便是小洲艺术村,画室原本是一个废置的小工厂,后来被画室老板租下来简单装修一下便成了现在的画室。零一画室主要是由两个地方画室合并而成,其中一个合伙人是新空间画室的老师,因为姓朱,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我们都爱称他老朱。
我走下车,从车厢将行李搬下来。行李刚放到地上,老朱便从画室阔步走了出来,将我和父亲领进画室。我是第一个抵达画室的学生,我的同学们还在路上。
刚走进画室,我便见到牛登,他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原来他也没跟大客车。我礼貌地叫了他一声:“老师!”父亲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因为我没跟大客车,牛登原以为我这是要独自去往其它画室学画,现在见到我拉着行李走进画室,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狡黠的微笑,如同见到了一只煮熟的鸭子回到了嘴边。他正在和画室的老朱谈合作的提成,听说他开口要了40%,我还搞不懂这些数字,但我知道这是一笔交易,我们就是货物,而这些“规矩”在美术培训班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也因为这些“规矩”,各中学里的美术老师才大力地向学生推广美术,经过他们积极的推广,美术生的人数在短短几年里迅速发展起来!当然,迅速发展起来的还有他们的钱包。
“邓逸心你也在这里学吧!”牛登商量的语气更像是命令。
“嗯,跟他们一起。”我只好点头回答。
“邓逸心也在这里学。”牛登得意地转过头朝老朱说,老朱无奈地点头回应。如果我不在此时出现,估计我这只熟鸭子就落不到牛登的嘴里了。
老朱将我带到宿舍,便返回画室继续陪牛登闲聊,还有我的父亲也加入了他们的茶话会。
我吃力地将行李搬进位于三楼的宿舍。宿舍是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单间,配有一个狭小的卫生间和一个刚好能转过身的小厨房。房间里,一张由三块大门板拼接而成的大床占据了房间的一大半,大床三米长两米宽,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床,还有两个同学将要和我在这张大床上共枕半年。看来这半年真的是要用“熬”去度日了,在一开始就用这词去概括未来的生活状态,无形中让我感到日子的尺度被拉伸得更长了。床边的窗户紧闭着,宿舍内光线暗淡,空气里混着一股霉味。我走到窗边,费了好些力气才将锈迹斑斑的铁窗打开,好让空气流通一下。窗户一打开,微弱的光线便从窗口溜了进来,打在挂在窗边的大蒜上,大蒜旁还插着几根早已熄灭的佛香。窗外没有风景,只有另一扇紧关的玻璃窗,相隔不到半米。
房间里的阴森让我头皮有点发麻,脚也开始有些乏力,我只好在床边坐下来。父亲还在画室和牛登他们闲谈,我不便打扰,只好乖乖在此处等候。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我从裤兜里掏出我的手机,打开了qq空间。此时,空间的留言板上,一句新的留言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还是进来了。
她终于进来了,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但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心跳加速,在脑子里不断地分析着这一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承认了某种关系还是想保持某种距离?“还是”二字是表达经过考虑后的接受,还是表达不好意思拒绝的徘徊?好吧,我承认我对汉语并不精通。好吧,这和汉语水平无关,我承认我的情商还不合格。
我没有回复留言,只是呆坐在床边胡思乱想。想象力给予我和她之间的一切可能,只可惜现实里我依然干坐着,坐在这发霉的空气里用我的肺给空气做人工净化,直到父亲给我打来电话。我用双手拍了拍我的脸,站起来走出宿舍带上门。
晚饭过后,父亲开车回了深圳,和我共枕的两个小伙伴拧着行李蹒跚地进了宿舍,他们一个叫朝哥,一个叫阿意。
朝哥原名林志朝,他体型略显肥胖,圆脸上镶着一对小眼睛,两只小眼睛的中间隔着笔直的鼻梁,鼻梁上架着一副拳头大小的眼镜,那样子看上去甚是可爱,但他可不简单,他可是画室的速写王子,当然,“王子”这个称号与相貌无关。除了速写,他的素描也画得不错,只是他的色彩就没人敢恭维了。他还有一绝就是他的漫画,他曾满怀激情地告诉我他准备画一部漫画,可当手稿画到第六张的时候,他的激情就用完了,第七张手稿还没完成,他就宣告了这部漫画的夭折。不过仅凭着他完成的那六张漫画手稿,就能让我目瞪口呆,臣服于他强劲的漫画功底。在我迷茫失落的时候,他总会像个清醒的长者一样鼓励我一番,包括感情方面,虽然他至今还没谈过恋爱,但他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可是后来我明白了爱情不是理性的产物),所以在这共枕的半年里,他是最清楚我心里装着谁的好朋友。
阿意原名林全意,他半边的刘海几乎挡住了左眼,他有个和林泽洺一样的习惯,就是空余时间总喜欢扒拉自己的刘海,但任凭他怎么扒拉,他也拥有不了像林泽洺那样的帅气,因为他笑起来总会露出一副滑稽的钢牙套。在压力过重的时候,他总喜欢躲进厕所释放压力,所以他经常会感到压力山大。对了,他还有一种解压方式就是谈恋爱。
我等他们摆放好行李,便一同前往画室。
梁冬妹也到了画室,她一踏进画室便赶紧放下背上的画板,气喘吁吁地坐在画具箱上,因为天气燥热,她一直扎着长长马尾。我对她点了点头,关于我和叶露凝的故事,她知道的并不多,她也从没向我问起,也许她是不想戳穿我所谓的秘密。
见学生都到齐,老朱便给我们开了一个会议,说了一下生活和学习上要注意的事项,便让我们各自散去。
晚上,我靠着墙坐在床头上,就着学校的下课时间给叶露凝编写信息,我琢磨着应该如何开始我们的对话,才不至于拉开我们的距离。我先是打下一行字,可是想了想,又将它们删掉,再重新打下几个字,可是这句话还没打完,我又将它们全部删掉。我就这样反反复复,不断地琢磨每个字是否释放了距离。
“我到广州了。”最后,我选择了这么一句没有什么想象空间的话发了过去。
“到画室了吗?冬妹他们今天也过去了。”她很快便回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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