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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心想,不知道他和父亲会不会聊到母亲的事?希望不会。
“你现在有工作吗?”
哈利摇了摇头。欧拉夫的白发垂落额前,相当整齐,令哈利觉得那不是父亲的头发,而是睡衣和拖鞋的随附配件。
“什么工作都没有?”欧拉夫说。
“警察学院要找我去教书。”
这句话十分接近事实。雪人案结束后,哈根给了哈利去警察学院教书的机会,同时让他休假。
“你要去当老师?”欧拉夫咯咯笑了几声,十分克制,仿佛笑得再大声就会要了他的命,“我以为你的处世原则是绝对不做我做过的事。”
“才不是呢。”
“嗯,你总是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像是跑去当警察……呃,我想我应该心存感激,幸好你没做我做过的事,我不是个好榜样。你知道,你妈过世以后……”
哈利才在这间白色病房坐了二十分钟,就已急着想离开。
“你妈过世以后,我努力想理出头绪,躲进自己的壳里,不论跟谁在一起都不快乐,好像感觉孤单会让我更靠近她,至少我是这么想。但这么做是不对的,哈利。”欧拉夫露出温柔的微笑,仿佛天使的笑容,“我知道失去萝凯对你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但你不可以像我这样。你不能躲起来,哈利。你不能把门锁起来,把钥匙丢掉。”
哈利低头看着双手,点了点头,觉得似乎全身爬满蚂蚁。他需要一些东西,什么东西都可以。
一名男护士走进病房,自我介绍说他姓阿尔特曼。阿尔特曼举起一根注射器,要给欧拉夫注射助眠药剂。阿尔特曼说话有点儿咬舌音。哈利很想问,他可不可以也来一点儿。
欧拉夫在床上侧过身子,脸上的肌肤松垮下来,看起来比平躺时老了许多。他用空洞沉重的眼睛看着哈利。
哈利突然站了起来,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你要去哪里?”欧拉夫问道。
“我出去抽根烟,”哈利说,“很快就回来。”
哈利在矮砖墙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根骆驼牌香烟。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停车场。高速公路的另一侧是奥斯陆大学的校舍,欧拉夫曾在那里念书。哈利听过有人断言说,儿子总是会走上父亲的路,只不过换个形式、披上伪装,所谓脱离父亲的影响充其量只是幻觉罢了,儿子总是会回到父亲走过的路上,血亲的引力不仅强过你的意志力,它就是你的意志力本身。哈利总认为自己证明了这番言论的谬误,但为什么当他看着父亲枕在枕头上的那张赤裸荒芜的脸孔时,就仿佛是在照镜子似的?为什么当他聆听父亲说话时,就仿佛是在聆听自己说话?他听着父亲的想法和言语……那感觉就像是牙医精准地对着他的神经钻下去。因为他就是他父亲的翻版。可恶!他的目光在停车场里搜索到一辆白色丰田卡罗拉轿车。
总是白色,最没有特色的颜色。停在施罗德酒馆外的那辆卡罗拉就是白色的,而方向盘后方的那张脸孔,就是不到二十四小时前曾经看着他的那张脸孔,脸上有一对细小的眼睛,眼角下垂。
哈利抛掉香烟,快步走回医院。他踏上通往父亲病房的走廊,放慢脚步,转了个弯,来到开放的等候区,假装翻寻桌上的一沓杂志,同时用眼角扫描等候区里坐着的人。
男子将自己藏在一本《自由杂志》后头。
哈利挑了一本《视听杂志》——封面是莲娜·高桐和未婚夫的照片——转身离开。
欧拉夫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哈利弯下腰,将耳朵附在父亲的嘴巴上。欧拉夫的呼吸声非常微弱,哈利感觉脸颊旁有空气流动。
哈利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凝视着父亲,脑子里杂乱无章地冒出童年回忆,属于不同的人、事、物,全都是他清楚记得的回忆。
接着他将椅子放在门边,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然后等待。
半小时后,他看见那名男子离开等候区,踏进走廊。男子矮矮壮壮,哈利注意到他有一双少见的弓形腿,走起路来仿佛双膝之间夹着一颗海滩球。男子走进贴有国际通用男厕标志的门,拉了拉腰带,仿佛腰际系有重物。
哈利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哈利在厕所门口停下脚步,吸了口气。他已有一段时间没做这种事了。接着他悄悄推门而入。
这间厕所仿佛是整个医院的缩影:干净、整洁、新颖、过大。沿着主墙壁设有六个隔间,门锁都没出现红色方块。较短的一侧墙壁设有四个洗手槽,另一侧较长的墙壁设有四个陶瓷小便斗,位于臀部高度。男子站在一个小便斗前,背对哈利,上方墙壁有一条水平通过的水管,看起来相当坚固。哈利掏出左轮手枪和手铐。男人在公厕避免互看是国际礼仪,即便是无意的眼神接触都可能招来杀机,因此男子并未转头朝哈利看来,即使当哈利极为小心地锁上厕所的门,缓缓走到男子背后,用枪管抵住男子头颈之间那圈肥肉,轻声说了一句话后,男子也没转头。哈利有位同事曾经说过,在担任警察的职业生涯中,有句话至少应该拿出来说一次:“不许动。”
男子乖乖听话,动也不动。哈利看见男子的身体变得僵硬,那圈肥肉冒出鸡皮疙瘩。
“举起手来。”
男子将短而有力的双臂举到头上。哈利倾身向前,立刻发现这举动失算了。男子的动作迅速无比。哈利在徒手格斗技巧方面下过很大功夫,深知发动攻击和承受攻击同样重要,其中的诀窍在于放松肌肉,了解冲击无法避免,只能降低。因此当男子倏然旋转,抬起膝盖,身形柔软犹似舞者时,哈利的反应只是顺着对方的攻击,身体随着对方踢来这脚的方向移动。男子的脚踢到哈利的臀部上方,哈利失去平衡,侧身着地,倒落在瓷砖地面,滑出对方的攻击范围。他躺在地上,并不移动,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拿出一包香烟,在嘴里插了一根。
“快速上铐,”哈利说,“我去芝加哥上fbi课程学来的。那时我住在卡比尼格林国民住宅,那地方烂透了,白人晚上什么事都不能做,除非你想出去被人洗劫。所以我只有坐在屋子里,练习两件事。第一是在黑暗中练习快速装弹退弹,第二是用桌脚练习快速上铐。”
哈利用双肘撑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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