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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阴暗潮湿的大牢尽头传来,囚牢里面的犯人们听着一声声惨叫,个个吓得脸色苍白。
胆小的囚徒甚至不敢交头接耳,他们把脑袋埋在两腿之间,用双臂紧紧的保住,仿佛这样就能避开这令人疯狂的声音。
在离地牢大门最近的牢房里,稻草上坐着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虽然这房间离刑房很远,但那里面的惨叫远远传来时,大汉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着,让一条斜着越过鼻梁直到耳边的伤疤也跟着扭动,如同怪蛇一般。
他对面坐着的一位锦衣汉子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直淌。他在这惨叫声中手足无措,抬眼看着那虬髯大汉,露出一阵阵苦笑。
他颤抖着声音道:“听说,裘大哥是东城滚过刀山,捞过铜钱的好汉,可经历过这般?”
那虬髯大汉腮帮子上凸起一条肉棱子,鼻子里喷出一股气道:“嘉靖四十三年,某家在宛平县走过一遭,先后上了六回堂,夹帮挨了十遍,脑箍挨了两遍——倒也没吐一个字儿。”
大汉说话的时候,仿佛回想起昔日过堂的痛苦,眼神有些空洞,满脸的凶相因之也有些收敛。
对面的锦衣汉子道:“隆庆爷的时候,过堂就是板子和夹棍,别的一概不准。今上变法以后,这口供都成了巡检的事儿,人一拘押就开始打——听说如今什么花样都有了。”说完这话,他长出一口气,用双臂抱住有些抖颤的双腿。
那姓裘的汉子见他有些熊包,不由的露出些许轻蔑,道:“胡大哥也是密云有数的好汉,这些年没受过皮肉之苦?”
锦衣汉子左手将右臂袍袖向上一拉,露出一连串的圆形疤痕道:“这是当年在门头沟立号的时候,拿炭火烫的,说实话,就疼一下子,然后就麻了,再然后咶咶喇喇的疼——没上过堂,挨过打。”
说完抬眼看向裘姓大汉道:“裘大哥说说,我能挨住夹帮吗?”
裘姓大汉脸上的刀疤又扭动几下,哑声道:“夹帮跟炭火烫不一样,这玩意骨髓都跟着疼,难捱——不怕胡大哥笑话,我最后两次是屎尿齐流。”说完一努嘴道,“喊得比里面的伙计声音还大。”
锦衣汉子听他这样说,身子又有些轻轻发抖。裘姓汉子压低了嗓子哑声道:“这天牢里有一说,铁钩莫逢王;铁帚不见张,若遇加官范,一刻见阎王。”
锦衣汉子听了,颤声道:“什么......甚意思?”
那裘姓汉子咧咧嘴道:“上个月,这间房住过一个官儿,他跟我说的。这天牢司狱下面众提调,铁钩用的最好的是王提调;铁帚用的好的是张提调,但这两位都血淋淋的——若论外不见伤的,还得是‘开加官’的范提调。”
“你知道什么是开加官吧?”
锦衣汉子满头大汗点点头,听裘姓大汉撇嘴道:“这都是吓唬人的玩意儿,要我说,死罪好受,活罪才难捱哩。”
看了一眼锦衣汉子又道:“某去年听说胡勇大哥已经发到大宁,原来一直没离开京师,看来江湖传言也不可信。”
胡勇闻言苦笑道:“是发出去了。我这是又被槛送回来,昨儿才进的这刑部大牢。裘大哥因为什么进来的?”
裘姓大汉道:“某叫裘仁,胡大哥叫我名字就好。我原来是跟着东城杜六爷的伴当,后来离了六爷单干,却不小心斗伤人命。唉,也算倒霉,谁想到那小爵爷会为婊子出头,还特么不禁打,我扒拉一拳就死了。”
胡勇吃了一惊道:“你把谁打死了?”裘仁苦笑道:“不知道啊,光听说是一个姓李的伯爵孙子,我这都判完了,就等着杀头了——”
胡勇叹了几口气,又看了一眼虬髯大汉蒲扇般的大手,道:“裘大哥,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拳头没啥数,这大拳头谁能挨上一下?”
裘姓大汉刚要说话,就听地牢过道尽头吱嘎一声响,铁门打开了,随即就是哗啦哗啦的铁链拖地的声音——受刑的犯人从刑房里面出来了。
胡勇从稻草上站起身,向过道里面张望,最远却只能看到过道的中间部分。过了好一阵子,那哗啦哗啦的铁链声音伴随着受刑人的呻吟声越发的近了,胡勇才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线,从栅栏内斜着看到了他。
这人岁数不大,一头黑发披散着,嘴唇都已经咬烂了。他一条腿能够正常的迈步,另一托腿却无法给予身体正常支撑,只能在身边狱卒的搀扶下走动。
等走到牢门前,铁门外的狱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的间隙,胡勇看了一眼这受刑的犯人,发现他的两肘和右膝盖都已经洇出了鲜血,其余地方倒也没什么明显伤痕。
他乍着胆子问了一嗓子:“咳!兄弟,你招了吗?”
那受刑的汉子斜了他一眼:“我啥也没干,我招什么?”胡勇讪讪笑了两声,又问道:“疼吗?”
那汉子呸一口血唾沫喷向胡勇:“干你娘!”
押送他的狱卒被胡勇逗乐了:“胡爷!您别逗了。这家伙可不是苦虫,真汉子!”说完,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胡勇听说,也向那犯人竖起大拇指,表示了他的敬仰。此时牢门已经打开,那受刑的汉子被带了出去,在他出门前,扭头对着胡勇说道:“要是不冤枉,你趁早招了,省的受苦。”
......
胡勇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终于有人提审他——这两天一直等着的那只靴子总算落了地。
等被押进了刑房,看了一眼满墙的刑具,胡勇先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随即就笑道:“老爷,您别动刑,我招还不行吗?”
那提调冷哼一声,将手往刑房里匣床上一指,胡勇见状大惊,用力挣扎起来,但那里挣得过孔武有力的狱卒。没一会功夫,胡勇四肢大张,已被铁链牢牢束缚在匣床之中。
胡勇喊道:“真不用盖——我招。老爷,我真招!”
这边拿着匣床盖子的狱卒问道:“范爷,这盖子盖吗?”躺在匣床里的胡勇听说这提调姓范,如同砧板上的鱼儿一般,又玩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冤枉。
范提调冷哼一声,将一张被润湿的桑皮纸轻轻盖在胡勇脸上,糊住了他的口鼻。胡勇呜呜连声叫着,却没什么用处——随即又被贴上第二张。
五张过后,胡勇的身体拼命的扭动了一会儿,随即用力向上一挺,两腿开始绷紧,越来越直,然后闷闷的一个嗝声从桑皮纸底下透出来,匣床上传来一阵恶臭。
范提调歪了歪脑袋,轻轻的将变硬的桑皮纸从胡勇脸上揭了下来,那桑皮纸已经形成了一张栩栩如生的脸模,画上颜色就是面目狰狞的密云煤矿的盗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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