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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流勇退意难偿,红尘看破枉自伤。
用舍行藏皆度外,拜师求教问沧桑。
却说安重晦从崇德殿出来后,没有禀告皇上就直接回了府,安夫人看到他左眼角一片黑紫,忙问道:“老爷,这是怎的,怎么眼圈都黑了?”安重晦并不答话,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生着闷气。安夫人见状,忙把那几个使女家人打发走,走上前去小心地问道:“老爷,怎这么不小心,摔成这样?”
“什么摔的?是被那个‘贱种’打得,这个贱才货,老夫决不与他干休。”安重晦气咻咻地大声吼道。安夫人听了,更是摸不到头脑,只知道老爷被人打了,反问道:“老爷如今是宰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谁还敢与老爷怄气不成?是哪个遭天杀的敢碰老爷?”
“是谁?就是皇上当年从平山捡来的贱种,想不到他敢这样对老夫,有他好看的。”
“老爷说什么?是大皇子?那是为何呀?”
“什么狗屁皇子?不就是那个平山贱人魏氏带来的野种吗?如今却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他好果子吃。老夫就不信还治不了他这个野种?”安夫人听他一口一个贱种,一口一个野种的骂,心里很是愕然。她从未见过安重晦发这样大的火,前些天还听安重晦说要把女儿嫁给李从珂的,如今竟反目成仇了,心里大惑不解。她忙给安重晦倒了杯茶,轻轻放在案上,小声说道:“老爷曾说大相公鸿运高照,似有天助,前程不可限量,怎的今日却成了这样?”
安重晦喝了口茶,心里的那股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叹口气道:“今日皇上令老夫代为赐宴庆功,那些个有功将领山呼海叫,不成体统,老夫斥责了他们几句,却招来那贱种的一拳,还居然辱骂老夫,这口气如何咽得?”
安夫人这才听清事情的原委,立刻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迭声地叫着:“那还了得,快成我安家的女婿了,敢这样无理,他算老几?当今皇上见了老爷还要让三分,若不是老爷出手,皇帝还不知是谁呢!明天咱就不上朝了,我倒要看看,离了老爷,他这个皇帝怎么做?让他自己去折腾吧。”
“住嘴,你疯了?”安夫人这句话吓得安重晦几乎出了身冷汗,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四周看看,见确无它人,这才放下手,低声呵斥道:“你这个疯婆娘,怎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当今皇上,为人淳厚、仁和,对老夫恩宠无比。此事与皇上无关,怎能迁怨皇上?以后再不可说这些混话,当心身边有耳呀。本来朝中就有几位大臣对老夫颇有微词,怎能授人以柄?至于那贱种,待老夫慢慢设法除之。哼,这门亲事断不可再成了,孩子不嫁则已,要嫁就嫁个真皇子,这样才对得起我安家。”
“嗯,这就是了,为何非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平山贱种,他也配。二皇子倒与我家兰儿年龄相仿,说话也到了婚嫁年龄了,只要随便一个大人从中保媒,皇上肯定会答应的。好了,咱不生那贱种的气了,凭他是谁,老爷怎的与他一般见识?”
安夫人的一句气话倒把安重晦提醒了,他捋着胡须,默默点点头。
李从珂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盖锦丝棉被,躺在一张宽大的绣床上,粉色的帐幔垂在绣床的四周,还感觉阵阵香气扑鼻。再看这房里的陈设,更是极尽豪华。他不知这是什么所在,正纳闷间,听着走进一人,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姐李月娇。昨夜,他怕李从珂再惹出什么事端,让太监到崇德殿把酒醉的李从珂搀到这里,并服侍他睡下后,自己到宫女兰香的屋里凑合了一夜。
“睡醒了?”
“是阿姐呀。我怎么睡在这里?”
“还好意思问,昨夜你吃了多少酒,怎就醉成那样?”李从珂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拿着个热毛巾,坐到他的床前,要帮他擦脸,李从珂急忙接过来道:“阿姐,我自己来。”
“从珂,你可记得,昨夜酒醉,你把安相国打了?”
李从珂迟疑了片刻,想起昨夜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笑。
“父皇很是生气。你怎么去招惹那老儿?他可是父皇倚重的人呀。也怪阿姐,昨日忘了嘱咐你少吃酒。如今你可是皇子了,怎就做出这等傻事?”
李从珂对昨夜的事情也有些懊悔,但他从来嘴上不愿意服软。对阿姐辩解道:“将士们跟随我南征北战,吃尽了苦头,昨日饮宴,稍微有些失礼,安重晦竟然大声呵斥,置我脸面于不顾,所以才……”
“再怎样也不可动手打他呀。你这样做让父皇多为难?听父皇说还准备封你为王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
“阿姐,你还不晓得兄弟的心思吗?自从跟随父皇以来,从珂何时争过名位?唯有一心一意效忠父皇。可父皇有时却不了解孩儿。”说着,李从珂眼圈一红,险些掉下眼泪来。永宁公主知道他是为了那卫州女子,于是便笑笑说:“你是说那个卫州女子吧,不是在老二的府里吗?又没有拆散你们,何以如此对父皇呢?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
昨日秘密将刘延英母子藏在从荣府上的事,怎么连阿姐也知道了?这使李从珂更加不安。连忙问道:“阿姐何以得知,是老二告诉你的?父皇是否也知道了?”
永宁公主抿嘴而笑,不做回答。李从珂急得从卧榻上站起来,摇着头说:“这个老二,如何这样不守信义,是他……”
“你错怪老二了。是昨日我与母后,到父皇赐给他的府邸里玩耍,正遇见老二从外面回来,随后还进来了一乘大红软轿。老二一见我与母后,慌慌张张的,一看就没办什么好事。母后便叫住他,问她轿里是谁,他支支吾吾的说是他师傅蒋文呈的家眷来了。母后也没多想,竟信了他。可后来遇到蒋文呈,母后问起此事,蒋文呈却一头雾水。母后以为他抢了人家的姑娘,即刻把他叫来拷问,不得已,他只得如实告诉了母后。母后遂把那个卫州女子叫出来说话。母后还直夸她贤惠。还有那小侄儿,很是可爱,与你小时一样的嘴脸。”
李从珂听后,嘿嘿地笑了,接着问道:“母后生气了吗?”
公主的脸阴沉下来,半晌才道:“母后说,倒是很好的一对,只是与安大人曾有婚约,怕父皇不能应允。”李从珂也叹了口气道:“阿姐要帮帮我呀,总不能让他们母子流落街头呀。”
公主思索片刻道:“依阿姐看,先把安家小姐娶过门,过几年再讨她做小。父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安重晦这门亲事,怕是断难改变的。我也曾见过安家的二小姐,长得也不丑呀,只是有些娇惯。从珂,阿姐劝你,在这件事上,千万不要给父皇顶着干,待我与母后慢慢给父皇说,给你求个情。”
“哎,我听阿姐的。石郎待你还好么?”
说起石敬瑭,李月娇脸上掠过一丝暗淡,轻叹口气道:“他还不是那样?整日闷着个头,不知他在想什么。姐姐这次来给阿弟庆功,心里高兴,就不要提他了。你起来后,用些点心,赶快找父皇陪个不是。”
“不用去了,朕来了。”话音刚落,李嗣源一脚踏进畅春宫。公主和从珂见父皇进来,忙要行跪接大礼,李嗣源摆手止住他们道:“在自己家里,不要什么礼数了,还是以前那样自在。”说着,李嗣源径直坐在一把绣墩上。守在门口的宫女兰香,见皇上驾到,忙上了杯茶,退在外面。李从珂乘机从睡榻上起来,垂手站立在一旁。李嗣源看了他一眼道:“刚见过安大人,他说,你们昨夜都吃酒过多,言语失和,故而才动手打架,是这样吗?”
“正是。”李从珂小心地说。
“安大人还说,都是酒后失德,双方都有干系,他要朕不再追究你酒后失德之过,你意下如何?”
李从珂略一思索,知道是父皇在考验自己,忙说:“儿臣以为不可,说到底也是儿臣的不是,如今儿臣已是皇子,应为百官做出表率,如果大臣违法,都以酒醉搪塞,既坏了朝纲,又乱了国法。望父皇重惩儿臣,以儆效尤。”李嗣源高兴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打算要什么样的惩处?”
李从珂见父皇这样问自己,立刻想起魏王李继笈的惨死和自己曾立下的愿望,想起这些年来皇权更替、骨肉相残的悲剧。也想起刘家小姐及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湿润起来,两行热泪悄然落下。他用手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跪了下来道:“父皇,孩儿从十四岁跟随您老人家南征北战,到今天都快二十年了,孩儿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如今父皇贵为天子,四海归顺,孩儿想……想回我平山老家,做一世平民。若朝廷有事,父皇召唤,孩儿即可前来效命。请父皇恩准。”说着,李从珂把头磕在地上。李嗣源没有想到从珂会说出这样的话,竟一时语塞,没有了言语。
永宁公主也深感意外,站在一边急得直跺脚,生气地道:“阿弟怎的说出这样的话,你虽不是父皇亲生,但这些年父皇待你如何?咱们家里,谁又把你当外人了?你却说出让父皇伤心的话,这样你对得起父皇么?还不快向父皇道歉。”
“阿姐,从珂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些年从珂看到皇家骨肉,分崩瓦解,争权夺位,骨肉相残。从珂不愿这等之事出现在咱家。父皇待从珂如亲生,孩儿万死难报。为朝廷,也为咱们家,从珂做出这个选择是最为妥当的。从珂不想拖累咱家,更不想拖累父皇呀,请父皇明察。”
李嗣源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从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苦辣酸辛,一起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魏氏,更想起那个十四岁的小男孩跟随自己千辛万苦地四处征战。如今他贵为天子,从珂却说出这样的话,大出他的意外。他的眼角不觉间挂上泪水。他站起来,走到李从珂跟前,深情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拉了拉衣服,并示意公主出去,重又坐下道:“珂儿,父皇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好孩子。你说你不想拖累父皇,因为你知道自己不是父皇亲生,怕你两个弟弟将来不容你,是么?你怕将来争斗起来骨肉相残,是么?你宁可舍去荣华富贵,回河北老家做百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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