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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想到刚才骨托鲁说话的神态,她心中愈发凄凉。大陈国复国是空,昔日王谢两家的水榭歌台,终究要变成瓦砾场。自己原来坚持复国,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眼下即便塞上诸部打到江南,会真的扶持一个中原王朝起来么?恐怕,这些永远是梦罢了。
如果这些是梦,那自己此生抓住了些什么?月牙湖畔与苏啜西尔兄弟刚刚相识的那段日子又涌入她的心头。虽然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却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正沉沉想着心事,耳畔又有角声传来。陈晚晴举头望去,看到就在来援的突厥人身后,一面红旗耀眼夺目。旗面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河间?王”。正是奉李旭之命埋伏在山间多日的王伏宝,接到烽火台上的信号,率领部众杀来。
这一下,局势愈发扑朔迷离。几波突厥军队和中原军队你隔着我,我隔着你,往来厮杀,各不相让。没等双方主帅根据新的形势调整战术,远远地又是一声号角,河东窦琮率领部众从骨托鲁的侧面杀来。麒麟谷撤下来的各部联军也于阿史那陌米带领下急匆匆赶到。
如此混乱的局面,双方主帅当中若是谁能一眼看出胜负,那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骨托鲁这边人多势众,但王、窦两支兵马赶到后,李旭一方人数也不能算少。李旭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可几哨兵马实力差异巨大,综合起来,未必比狼骑好上多少。士卒们也都明白,能不能压倒对方,取得决定性胜利就在今天,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百死而不旋踵。
窦琮所部人数最少,却都是轻甲骑兵,正好适应山谷外围的相对平缓的地形。带领麾下弟兄快速甩开哭笑不得的部族武士,占据一个山坡,然后他马刀奋力向前一挥。轰隆隆,马蹄声令风云变色,数千骑箭一样刺到阿史那步真面前。
阿史那步真麾下原来都是骑兵,此刻却要站在地上接受骏马的践踏,甭提心里有多别扭了。可别扭归别扭,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怠慢。抖擞精神,聚集成团,拼死缠住窦琮所部,坚绝不放其向战场核心靠近。
最后赶来的阿史那陌米见自家兵马被窦琮所部骑兵踩得血肉横飞,心中大怒。带着身边数千亲卫直扑窦琮侧翼。他这边刚刚做出调整,与突厥人纠缠厮杀的王伏宝也立刻改变战术。分出一部分人来缠住自家对手,派遣军中精锐一口咬住阿史那陌米所部的咽喉。
虽然是军中精锐,窦家军的战斗力依然不如对方。与敌军接触后,队伍居然迅速被冲散。将士们各自为战,彼此互不相顾。好在这些人都是流寇出身,悍不畏死。因此队形虽然乱了,士气却没有丝毫降低。很多弟兄宁可凭着挨上突厥狼骑一刀,也要一刀捅进对方身体里边,与敌人同归于尽。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短时间内,阿史那陌米还真拿王伏宝的麾下将士没什么办法。他这里一耽搁,阿史那步真那边立刻险象环生,大将窦琮三番五次带着亲兵从阿史那步真身边冲过,每次都能将步真麾下的弟兄卷走几百个。
阿史那思摸见不得自己弟兄吃亏,也立刻带了几千人赶过来,与阿史那步真二人合兵抵挡窦琮。他们这厢用了近万将士,才勉强把三千河东轻骑挡住。战场中央,阿史那贺鲁那里却又发成了变故。一支不知道从何出飞来的短矛正中阿史那贺鲁的胸口,将其和身后的护卫直接穿成了葫芦串。
阿史那贺鲁战死,塞上联军的第二垒告破。骨托鲁毫不犹豫,立刻将第三垒的阿史那奚,第四垒的阿史那玄,和第五垒的阿史那保柱等人全部派上去迎战。自己带领侍卫和阿史那候斤紧随几名大将身后,转守为攻,誓与博陵军死拼到底。
骨托鲁心里很明白,眼前这仗既然已经打成了滚雪球,胜负便不再取决于自己和李旭谁的指挥更高明一些。敌我双方谁能坚持时间更长,谁能投入更多的援军,谁便能取得最后胜利。李旭所部兵马已经占了守军的大半,剩下的长城守护者未必能发现战场上的形势迅速杀出来帮忙。而自己刚才为了扭转局势派遣湖色罗到大营中去收拢的兵马,看看时间却快到了。
骨托鲁能看透胜负的关键,李旭又何尝看不透。他与陈演寿的安排本来是迅速击溃一部分敌军,形成到卷珠帘之势。趁机重创骨托鲁的嫡系,消减其威望和对联军的控制力。怎奈人算不及天算,大伙事先谁也没有想到骨托鲁居然情急拼命,以最快速度将全部兵马集中到了一处。敌我双方已经战了两个多时辰,按目前情况看,削弱骨托鲁实力的目的的确已经达到,但倒卷珠帘之势肯定形不成了。敌我双方纠缠不清,如果在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的话,恐怕出战的中原兵马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想到此节,李旭心中暗暗着急。他知道以李建成的应变能力,自己既然叮嘱他守好家门,他便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接应。可万一再有一支敌方的生力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今天的所有战果恐怕都要吐出来,并且还要搭上几倍的利息。
正是人欲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事儿。没等李旭做出是舍弃一部分弟兄,收兵撤回长城之内;还是再坚持片刻,以便局势明朗的决定。远方烟尘大起,伴着呼啸的山风,数以万计的狼骑嚎叫着杀了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如雪,冷得人心底生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骨托鲁身边的亲卫立刻举角相和,仿佛群狼在地狱门口一起扯开了嗓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群山之间,角声络绎不绝,带着仇恨、欢愉和幸灾乐祸。所有塞上联军将士都高兴了起来,齐声歌颂长生天的恩泽。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长生天的宠儿,伸手去拿,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歌声中,武士们两眼冒出淡绿色光,逼得长城守护者不断后退。
“弟兄们,记得我们的来此的原因么?”发觉情况不妙,周大牛扯开嗓子,大声问道。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子弟握紧长槊,仰天怒吼。
“后退一步,是咱家!”不需要更多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节奏与旋律,简简单单一句,顷刻将敌人气焰压了下去。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军挥舞长槊,死死抵住潮水般的狼骑。“咱家就在长城后!”河东将士本来已经绝望,听到袍泽的呐喊,重新抖擞起精神。
已经不可能后退,也无路可退了。李旭回头看了看陈演寿,恰看见浑身是血的陈演寿举着战旗向自己传递过来一个信息。决一死战!老长史大笑,满脸坦然。决一死战,李旭挥动令旗,毅然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立刻从陈演寿所在位置响起。老长史鼓起全身力气吹响号角。将决死的意志送入每名长城守护者的耳朵。听到角声的博陵军、河东军、江湖豪杰、塞外马贼们同时举起兵器,毫不犹豫地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这一仗,他们不是为了李旭打的,也不是为了河东李家而战。他们是河北人,河东人,出了家门口就能望见长城。
骨托鲁微笑举起令旗,这一仗,胜利虽然来之不易,毕竟还是属于自己。他准备命令全军压上,切断李旭的退路,以绝对优势兵力将老对手杀死于阵前。手在山风中颤抖,却迟迟无法挥下去。
他听到了另一声号角,好像与李旭等人相呼应,又像是山谷里的回音。可偏偏,这声号角的方位是自己的背后,中间还夹杂着滚滚闷雷。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越来越近,雷声也越来越清晰。地面上的沙粒开始慢慢跳动,天空中的黄云也凝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边框。骨托鲁不得不将令旗暂时收起来,回头检视新的军情。呐喊着的狼骑也不安地拉紧马缰绳,回转头,目光死死盯住雷声起处。
雷声起处,一股又厚又重的烟尘从远方缓缓向战场延伸,烟尘正中间,有面红色的战旗高高地挑起。
“罗”,旗面上的大字亮得耀眼。数千人马都包裹着重甲的骑兵从烟尘后冲出,缓缓向塞上联军靠近。
他们身后,是看不到边际的浓烟,遮断了所有的光。
“老夫的家,也在中原!”鲜红的战旗下,虎贲大将军罗艺弯刀向前指了指,劈落一条闪电。
五千集大隋倾国之力打造的虎贲铁骑骤然加速,重重地砸在了狼骑背后。
骨托鲁的羊毛大氅轰然而倒,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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