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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州的事已叫一位同知暂理,你不要担忧,先顾你自己的事要紧。请坐。”
董墨自顾着落在椅上,向对面的太师椅稍稍一指。待庞云藩落座,他便望着他笑,“其实庞大人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吧。我猜你心里想,你手上有孟大人的罪证,他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就要告你的罪呢,不过一时气恼,幽闭你几日罢了。你这些时日都是这样想的,我没猜错吧?”
庞云藩面色微变,恰遇差役上了茶来,他借着呷茶的功夫,将面色稍整,在椅上蹙起眉头,“董大人这话卑职不甚明白,我握着孟大人什么罪证?孟大人犯了什么法了?您可都把我绕糊涂了。”
差役阖上门出去,连那片太阳也带出去,屋子里翻涌着沉闷的烟尘。董墨靠着椅背,半日不说话,一双黯眼看得庞云藩极不自在,将坐姿调了又调,最后维持着挺括的胸膛。
董墨看穿他的忐忑,笑着走来,将那些手抄的契书丢在他手边的案几上,又翛然坐回去,“大人自己的笔记,这会总不会说不认得吧?”
庞云藩只瞟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死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会落在董墨手里,愈发将两道平眉拧得似两条扭曲的毛虫,“梦迢怎么会把这些东西给你?”
就算梦迢不护着他,也该维护着孟玉,毕竟他们是夫妻,福祸相依。他越想,越是糊涂起来。
“看来庞大人有些孤陋寡闻。”董墨把腿朝两边稍稍抻一抻,笑道:“难道没听问闻这位梦小姐与我从前就有些瓜葛?也难怪你没听说,当时这桩事是布政司密审的。如今瓜葛更不小了,孟大人业已休了妻,她如今是我的女人。”
那庞云藩惊默了半晌,口里喃喃,“她骗我?她骗我说要这些东西,是为了与孟玉分家,为了叫他休妻,然后跟我……”
“你可别冤枉她,她骗你是不错,要这些东西的确是为了同孟玉鱼死网破,但不是为了跟你。”话音甫落,转瞬董墨就变了脸色,凝重端正起来,“不说儿女情长的事了,我问你,原契呢?”
庞云藩还在那头发蒙,董墨却没有那些耐性等他回神,猛地一振,“你以为不说话本官就拿你没办法?!我大可以凭这些东西此刻就派人到泰安州,将原契从你府上翻出来。我现在来问你话,是顾念着你家中有双亲,还有怀胎在身的发妻。你倘或不想牵连他们,就将你们官商勾结贩卖私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我或可以向朝廷请命从轻发落你。”
庞云藩总算抽神回来,挺在椅上狡辩,“这可是没有的事。我们虽然与商贾签契卖盐,卖的却不是私盐,都是缴过盐税按盐引出的盐,不过是想帮着地方上的商人增收。商户好了,地方经济起来,百姓自然跟着有肉吃。”
“你找了个好托词啊。”董墨拔座起来,在他面前踱了两步,斜下笑眼瞥他,“可按契上的价格,每石盐低于市价一钱银子,你们打着官府的旗号白送这些人盐?不见得做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吧?我没有闲情在这里听你说这些鬼话,你若想清楚了,就对本衙县令柳朝如交代。没想清楚的话,我就派人去泰安州将契上的几位商贾请来,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他们。我想他们,不见得会有你的骨头硬。”
言讫,也不等庞云藩再说,自顾走出门来。柳朝如一早候在廊下,穿着青绿补服迎了两步上来,引着董墨一路出衙,“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会有庞云藩亲笔抄录的契书?”
董墨剪着手笑,“天缘凑巧,这还是梦儿从他手里骗来的,她原是要凭这个与孟玉撕破脸的,如今留着没用,就给了我了。”
“梦儿姐?”如今梦迢不再是孟玉之妻,柳朝如不知如何称呼,只得随梅卿一道称呼其为“姐”。
他这厢暗里想着梦迢倒真是有本事,先前骗了董墨不说,这回又骗了庞云藩一把。至于是何种手段,猜也不难猜。却不多置喙,只笑着点头,“梦儿姐真是有本事,咱们烦恼了这样久,她却手到擒来。”
董墨没听出他话里有无别意,笑了两声就混过去此节不提。一行款步,一行嘱咐,“那契是庞云藩亲手抄录的,他抵赖不了。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找你说清楚。届时整理了供状给我,我就派绍慵往泰安州去寻那几个商贾。孟玉这回罪责难逃。”
柳朝如应答着,不时踅出衙外,送董墨登舆。董墨坐定了,又想起什么来,打起帘来笑睇他,“梦儿搬到我那里这些时日,她娘与妹子还未去瞧过。她说这几日要在家治席,请你们去坐坐。届时我给你下帖,请千万腾个空出来。”
转眼两人倒成了一门子外亲,虽无正名,可董墨却如新婚一般,脸上比从前见了许多高兴,柳朝如也就不好多提他们底下理不清的那些麻烦事,提起来,反倒扫人的兴似的。
他满口应下,望着车马行去,在后头笑着摇首。一声叹息间,吹日西沉。
傍晚归家,不见梅卿与老太太。叫了潼山一问,才知两人是往别家串门子去了。这倒也怪,近来因天气炎热,两人均不爱出门,成日在家歇凉。今日顶着这大毒日头,又不知是往谁家去。
潼山端着一碗放凉的稀饭并两样小菜,一壁摆在桌儿上,一壁提眉吊眼地奚落,“说是去府衙连通判家中为他家夫人贺寿。不是我说老爷,咱们家这两位夫人,比您结交的人还多些。您一个县令人家都没下帖子请,倒下帖子请了太太与老太太去了。”
“这有什么,她们从前在孟大人府上,自然结交了这些人。人家肯下帖子请,就是没忘了从前与她们的情分,也该去的。”
说话间,柳朝如坐到桌前预备吃饭。潼山端着稀饭在他面前绕了两回,适才冷笑着搁下去,“这一去,又送礼,咱们家这两位是甘落人后的?穿戴我就不说了,就是那礼,我可是瞧见了,用两个精致锦盒装着,肯定不便宜,不知又花了多少钱。”
柳朝如瞅他一眼,冷着扒了两口饭,“这与你什么相干,费这么多银子,她们自然是使她们的体己。”
“倒是想使您的,您也没有啊。”潼山将木盘案抱在怀里,歪斜斜地站着,“您还是劝劝她们吧,不论谁的银子也该省检着些。她们的钱花完了,还不是把主意打到您身上。你忘了她们背着您收人家那些礼的事?这才多久啊,长点记性,最后总账终归是算到您头上来的!”
说着乜眼出去。柳朝如独在房内,将饭吃完,在小书房里看了书到黄昏将倾,却还不见那母女二人归家。
那潼山话说得倒不错,老太太并梅卿的确是受请去连通判家吃他夫人的寿宴。料想席上都是旧日来往的女眷妇人,如今她们彻底脱了孟玉的干系,这些人哪有不狗眼看人低的?况且梦迢跟董墨去,既不是正经夫妻,连个侍妾也谈不上,更是落人话柄。
这一算,何堪再落人下风?愈发穿戴得珠光宝气。老太太更是难得大方一回,出资包揽了梅卿的那一份礼,二人分送了一顶金丝编鬏髻,一支金打凤尾簪。
来时车马上老太太便嘟囔道:“改名日我办寿,也将这些人请来,送出去的礼岂有白送的?非收回来不可!”
梅卿讥诮一句,“咱们家那处小院子,摆了席就摆不了戏,请人家,自己脸面上还过不去呢。”嘴里说着,脑子里打起另一番主意。
到那连家府上,听了半日戏,吃了半日酒,到席残酒阑,天色暮晚,人散得差不多了,梅卿还俄延着不走。主家连太太忙着殷勤送客,请她们在椅上稍坐,只等转回来再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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