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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得流油的兔肉,不需要放香料,直接用烤热的干饼夹着吃。羌人好饮酒,也好饮茶,佐肉的有葡萄酒、黄酒、奶酒,还有烈性的酽酒,谢燕鸿只嗅一嗅便觉得晕乎乎的。压成块的茶砖,每次弄下来一些,放在茶铫上煮熬,又或者熬制成酥油茶。
谢燕鸿最爱羌人的乳渣,那是已经撇去酥油之后的奶汁晒成的,乳香十足。
羌人崇佛,乌兰的父亲还带了不少汉文佛经在身边。谢燕鸿的母亲也常礼佛,他以前时常帮母亲抄录佛经,于是他闲暇时,便将《华严经》读给乌兰的父亲听。老人家极为虔诚,不吃肉食,听读佛经时,往往手持念珠,念念有词地跟读。
孩童好奇,也会围在火堆边听。
梵音阵阵,和雅清彻,伴随着柴薪燃火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有安定人心之力。
谢燕鸿颂完一遍,掩卷抬头,见长宁正蹲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瞳色浅淡,眸光深沉,望之如坠深潭,不知所以。夜幕低垂,四野俱寂,谢燕鸿只觉得一阵心悸,手握紧《华严经》泛黄的书脊,垂眸不敢再看。
长宁竟然很受孩童欢迎,胡人小孩儿极为可爱,头发卷曲,眼睫卷翘,眼神湿润,一左一右地围着长宁,伸出手挂在长宁的手臂上。长宁举着手臂猛地站起来,两个小孩儿惊呼一声,脚底悬空,挂在他身上。
谢燕鸿回到温暖的毡帐内,蜷缩在厚实的骆驼毛毡下,掰着手指算日子,快过年了。
孩童笑闹着跑回自己的毡帐,长宁掀开帐帘进去,脱去外裳,也缩进骆驼毛毡里。谢燕鸿好似找到了暖炉,翻了个身钻入他怀里,手从他腰上横过去,脑袋往他肩窝里钻。长宁线条冷硬的下巴就他毛绒绒的脑袋上。
就这还不足,谢燕鸿抬起头,用鼻尖和嘴唇去拱长宁的下颌,好像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小奶狗。
长宁觉得下巴一阵痒,下意识低下头,两人鼻尖相碰,唇尖相摩挲。
谢燕鸿只觉得浑身颤栗,他沉溺于这样不问原由的亲呢,干燥温热的皮肤相贴时,比世上的一切都要让他开心快乐,他快乐得无法思考,他的手贴在长宁的胸膛上,贴着他胸口的皮肉,感受到皮肉之下心脏的搏动。
让他无比安心。
正月初一那天,难得的好天气。雪停了,澄空万里,积雪也显得格外的白。
谢燕鸿起了个大早,从乌兰他们那儿讨了一碗酒、一本《观无量寿佛经》,走远了一些,面朝东南,虔诚下拜,将酒一道一道浇在地上,每浇一道便呼唤一遍家人。等浇完一碗酒,便轻声将佛经念诵一遍。
若人死后真的能去到极乐世界,无灾无痛,那就好了。
谢燕鸿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站起来,膝盖以下的袍子都被雪沾湿了,有些冷。他将碗和经书拿着,一回头,发现背着刀的长宁正抱着手,在不远处的后面,靠着一段破墙在等他。
即便暂时歇脚在这儿,长宁也从未放松警惕,刀总是背着,眼神也锐利深沉,像海东青。
谢燕鸿脚步轻起来,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长宁与他并肩走着,说道:“吃早饭了。”
因着互市的缘故,胡汉交流颇多,羌人的过节习俗也与汉人渐渐趋同。正月初一,他们也烹牛宰羊,祭祀祖先。即便现下流亡在外,一切从简,也颇多仪式。
乌兰与她的堂姐妹们,梳起高髻,冬日里没有鲜花,只能簪上花钗,额前、脖颈、胸襟、手腕上都戴有配饰,最为漂亮的是乌兰的头巾,上面缀满白色贝壳,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男子也都换上了新的毡衣,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一见谢燕鸿来,乌兰便给他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
她今天描眉画唇,有一股摄人心魄的美。只见她从火堆旁拎起一只死去的野兔,抡圆了胳膊,甩出去,玉爪正在半空盘旋,急冲而下,用爪子钳住野兔,落地撕扯起来,埋头大吃。
这一整天,他们饮酒喝茶吃肉,纵然前路未卜,也暂享一时欢乐。即便是四处劫掠的狄人,今日也该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了。
直到入夜,燃起火堆,乌氏族人拿出乐器来,有轻便的竹笛和埙,乌兰抱着她心爱的琵琶,有人甚至就抱着盛酒的陶缶,击缶而歌。歌声或沉郁或清越,与谢燕鸿往时听过的柔婉腔调都大不相同,广阔如草原,浩渺如长空,深沉如连绵起伏的山。
即便谢燕鸿不擅长饮酒,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禁多喝了两杯,醺醺然轻飘飘的。
他们开始围着火堆跳起舞来,谢燕鸿不懂他们的舞,有点像胡旋舞,但又少了妖娆,多了豪爽。男女都跳,胡女的手腕脚腕套有铃铛,繁复的动作,让铃声如珠落玉盘,清脆好听。他们腾跃回旋,火堆将舞动的影子投在地上,让谢燕鸿更晕了。
突然,有个谢燕鸿不太熟悉的胡女笑着跑过来,他依稀记得她好像是乌兰的一个妹妹,长得娇小可爱,像一株刚刚开放的铃兰。伴随着细碎的铃铛声,她跑过来,将谢燕鸿一把拉起。
谢燕鸿连连摇头,一时也顾不上对方能不能听懂,迭声说道:“我、我不会......”
她完全没在听,拉着谢燕鸿的手就转起来。谢燕鸿惊呼一声,怕自己被甩出去,只能随着她一直在转。他用余光瞄见了长宁,他也被乌兰拉了起来,加入到这场不知何时起,又不知何时终的舞蹈当中。
谢燕鸿意外地发现,长宁会跳。
他跳的和他们跳的略有不同,似是融合了其他胡族的舞步,每一步都踩得结结实实,又能随时腾跃而起。仅凭腰部的力量,就能回身下探,仿佛猴子捞出水中的明月。他肩膀宽厚,臂展极长,动作舒展,表情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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