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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罗川谷和老太太都心知肚明,孙氏仿佛就是天生看何当归不顺眼,经常在找何当归的麻烦,但他们从未正式出面斥责或纠正过孙氏的这种行为。
眼看着何当归能接下孙氏的百变奇招,在这个执掌着中馈,几乎可以生杀予夺的二舅母手中一次次有惊无险地走过来,罗川谷和老太太略感惊奇的同时,潜意识地认为,何当归的心中肯定是记恨孙氏的,她肯定想要伺机报复孙氏,毕竟孙氏就只认准了她一个目标,总跟她一个人过不去。
尽管这样论起来,错处应该是孙氏这个没气量的舅母的,身为长辈,却屡屡欺侮一个小丫头,可一旦纠纷出现了,罗川谷照样每次都站在孙氏这一边,老太太照样相信儿媳孙氏多一点。因此,连何当归都不得不叹服一句,孙氏就是有这样的好人缘!
而这一次,出了花姨娘见红的事,听了花姨娘本人的证词,听了几个“碰巧目睹事情经过”的丫鬟的证词,又看了孙氏命人搜出来的证物,老太太和罗川谷打心眼里认准了何当归是凶手。动机么,主要就是为了报复孙氏一贯的“特殊照顾”,想让二房的香火断绝,其次,才是跟花姨娘发生过一些口角——当然,明面上没人会把第一条动机讲出来。在孙氏唱作俱佳的引导下,老太太等人逐渐坚信了这样一个逻辑,何当归从孙氏一个人迁怒至二房所有人,于是,她对二房最金贵最柔弱的花姨娘下了毒手!
如今事情发生转机,一个黑面婆的“临终之言”说丁熔家的是在“杀人灭口”,之前她又说,孙氏要用石锁压死何当归,让她不能再翻供。俗语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那群家丁的追杀下,黑面婆讲出的话也相对增加几分可信度。
再联想起今天一整天,孙氏一直热心地从中穿针引线,对帮花姨娘寻找凶手如此上心,罗川谷第一个开始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要知道,孙氏对他的这班妾室可是酸得很,他何年何月进过何人的房,哪怕只是中午去小睡片刻什么事也不干,孙氏那儿都会有一份详细的记录,从几时睡到了几时,传过什么菜什么酒,房中有什么动静等等。倘或进哪个姨娘房里进得太勤,那孙氏就要去找那位姨娘谈谈心了。
只因花姨娘的一双春葱妙手让罗川谷神魂颠倒,所以去她房中的次数几乎跟孙氏是持平的,再加上花姨娘破天荒有了身孕,罗家祖坟冒青烟,还是个金贵的男胎,所以一开始,孙氏知道花姨娘如此好运时,她使出的那些小性子几乎酸掉了罗川谷的牙,柔声宽慰了几日,又发誓赌咒不变心,孙氏方才好了些。
今天花姨娘见红,孙氏为何如此热心帮她找凶手?找到“凶手”何当归之后,孙氏为何屡屡打断她的自辩,上来就用百斤大锁压她?如果那黑面婆讲的是真的,那么孙氏为什么打定主意,要一口气压死何当归,令其彻底不能开口?难道说?
想到这里,罗川谷的脸色阴沉了两分,那张白胖的脸上,一双缺少生气的眼睛,仿佛是一张白纸铰出的两个黑洞,给人以森然无情的印象。罗川谷抬抬眼皮,问堂下的护院钟奇:“芠三婆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你们一不小心将那个婆子打死了,总要将她的尸首拖来给我们看看吧?”
钟奇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眼睛讪讪地看向丁熔家的,而丁熔家的此刻正懊悔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跟芠三婆对质,见钟奇看自己,她没好气地说:“你看我做什么?二老爷问你话呢,你还不如实作答!”
于是,钟奇躬身回话:“不敢欺瞒二老爷,那婆子实实在在是逃跑了,而且跑得不知所踪,想追也无从追起!”
见此情景,老太太又是心中一沉,好啊,堂堂罗府二老爷问底下奴才一句话,还要经过丁熔家的批准才能开口?孙氏心中又是一紧,糟了,老太太这是较上劲了,一旦眼中瞧着丁熔家的有问题,那左瞧右瞧,怎么瞧都是破绽,以前看着很正常的行为,现在却全成了以下犯上!该死,今天吹的是什么邪风,冒出一个胡说八道的芠三婆来!
罗川谷冷笑一声:“你们一群人,二三十个壮汉,身上有功夫,手中有刀斧,追着一个黄土埋半截的小脚老太婆喊打喊杀,我们屋里人都听见那老太婆喊出‘遗言’了,而你们却说她‘跑得不知所踪’,让人如何能相信?她就是四条腿的蛤蟆,也快不过你们几十条腿吧?”
钟奇支支吾吾难以作答,他收到的命令是看紧正堂门,只要三小姐跟关少爷手拉手跑出来,二话不说先上去砍三小姐几刀,价位是一刀一百两,所以钟奇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大门口看,未曾去追过那个古怪老太婆。
钟奇旁边的另一个大汉参加过追捕行动,不过他从未进内堂跟主子讲过话,也不知什么礼数,主子还没问到他,他就瓮声瓮气地开口了:“我们人再多,脚程没一个人能撵上那老婆子,人多有什么用?依我瞧,那老婆子身怀上乘轻功,她走得时快时慢,有时候还停下来系裤腰带,可是依然从我们的刀下滑开无数次,分明就是在耍着我们玩儿呢!”
罗川谷浑然不信,而他胸中揣测的可能性愈加清晰,孙氏要杀那婆子灭口,杀何当归灭口,因为这二人一个说出了她的秘密,一个是她的代罪羔羊——对花姨娘和她的孩子下手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孙氏!
“啪嗒!”
罗川谷将手边的茶盅挥到地上,拍桌子喝道:“哈!黑面婆会轻功?黑面婆耍你们玩儿?我看分明是你在耍我们玩吧!府中的护院平时都很管用,怎么今日变得这样饭桶?一个倒夜香的婆子都有了武功,哈!我罗府什么时候这样屈才了?你打量着我们全都是傻子,凭你随便糊弄!”
那护院是个愣头青,梗着个脖子叫道:“我骗你做什么,死老太婆还弄来一袋臭烘烘的花肥,一路乱洒,踩得我们满脚都是,脚一滑就更追不上了!你看!”说着亮出焦黄一片的鞋底,让众人观瞻。
孙氏眼瞧着平时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一直对她死心塌地的丈夫,现在死死揪住一个芠三婆的事不放,分明就是要拉来芠三婆对质,来证明何当归是被人冤枉的。如果何当归脱去了罪名,那么极力给何当归入罪的她,不就变成了首号疑犯了吗?孙氏心头暗恨,好你个罗川谷,平时窝窝囊囊,做什么都使不上力,这会子倒充起真男人来了!
这时,石榴突然脆声提醒:“老太太,三小姐还戴着这个鬼玩意呢!芠三婆和钥匙一起‘消失’了,那三小姐该怎么办?”
老太太正在闷头回想,想着丁熔家的过往种种的逾矩行为,越想越多,越想越惊心,此刻搭眼往堂下一扫,逸姐儿已然熬不住刑,连人挂着石锁倒在地上了!一眼望去,她整个人被血浸透,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真是触目惊心!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周围的仆妇们,喝道:“还不快将那锁除去?!”
几个仆妇对望几眼,李九光家的期期艾艾地说:“我昨天不慎闪了腰,现在干什么都使不上力,关公子不是愿意帮忙吗……”说着看向关墨,小声恳求道,“你是有本领的人,又心疼我们三小姐,就请您帮忙弄开那锁吧!”
关墨刚才是一时激愤,才把深藏的八荒邪功给祭出来,发功的时候手中会出现一个晶灿的光球,幸好屋里没有习武之人,也没有识货的人,才略过这一节插曲了。他要二次展露那历时六年秘密修炼而成的八荒功吗?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值得让他如此付出,不惜自揭底牌?
如今,关墨黑发披满肩头,双臂在胸前交叠,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百斤大锁,以及软绵绵耷拉在锁上,侧卧于地上的红衣佳人。他略微调整站姿,一副欲动手不动手的样子,用密声传话佳人耳中:“若你肯做我的妾,若你肯为刚才说的话向我道歉,我就拿掉你的锁,并且既往不咎,抛开从前的一切不快,好好的对待你,行不行?”这当然不是真心话,对于这个铜豌豆一样磕牙的女子,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找个无人之处将她碾成粉末了。
何当归宝石样的眼珠往上一抬,跟关墨那邪气逼人的双眸打了个照面,然后,她的一双凤眸溢出满满的嘲讽,用鼻子低声哼哼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关墨立时气结,这粒铜豌豆不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吗,怎么还敢如此不驯?她还有几口气能撑着她这样跟他较劲?念她父母不在身边,令她缺乏女子理应具备的常识与教养,他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了,谁让她是他惦记了半年却一直不能得手的美人呢?
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关墨再次传音:“好妹妹,只要你应我一声,我立刻就来救你性命,作为报答,你是否应该以身相许呢?若你觉得妾位太低了,我会设法抬你上位,若你对我不满意,觉得我及不上孟瑄等人,那只是因为你对我还不够了解……”关墨的声音忽而变得黯哑,比夜风中的落红更加暧昧,“我敢保证,等咱俩好上了,你就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我了。”
何当归这次连眼皮都没抬一抬,两片樱唇似动非动,而话语却清晰地从舌尖溢出:“关墨,你让我觉得恶心,你站远一点。”明天她一定要提醒青儿,在关府一定要远离这个人渣。
关墨的眸中暴出一道噬人的异芒,若不是有一帮子人在旁边睁大眼睛瞧着,他真恨不得立刻扼死这丫头,将这一朵虽然美丽但一点都不可爱的青色小花连根拔起,彻底毁掉。停顿了片刻,他半俯下身子,压抑的话语在喉上嘶嘶滚动:“何当归,难道你真的想死?还是因为你在罗府过的太凄惨,让你觉得生无可恋了?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好好招呼你的尸体,在你身上讨回你害我三妹流的每一滴眼泪——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干净的。”
何当归转动了一下脖子,简洁地回答道:“滚。”
关墨怒极反笑,突然运气于掌,立掌为刀,下个瞬间那掌刀已然劈上了何当归的耳际。反正她已经被那沾有剧毒的石锁压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半儿的命和不到一半儿的血,眼看就活不成了。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她死于自己的掌下,下一世再来找自己索命,让他和她继续清算这一世没了结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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