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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大太太自己糊涂的,我原也以为她是自编自演的戏,但后来想到一件事,蛋羹里的确埋不下钉子,但米饭里却可以。”她翻开第三张牌——审判,“当日负责盛饭端菜的又是红珠,她可以选择让哪个人咬到钉子。大太太吃蛋羹有个习惯,要搅着米饭一起吃,这才在咬伤的时候误以为钉子是从蛋羹里吃出来的,无意之中反而被疑作贼喊捉贼。你这样害大太太的起因,是怕她把田雪儿怀孕的事情讲出来,因大太太从前是小店铺老板的女儿,没念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几个,所以不可能把知道的事情写出来,只会不小心讲漏嘴。所以要她封口,这法子是最有效的,顺便还能离间三位太太的感情。呵呵,其实她们原本就不讲姐妹情分,连表面功夫都做得极一般,只是这一来,矛盾更深,你坐山观虎斗,倒是能加速扫除障碍。可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一声质问,黄莫如总算抬起头来,虽已槁颜枯爪,两只眼睛却是犀利的:“杜春晓,不要以为单凭你的胡乱推测就能破了这案子,事情有你想到的一层,还有你想不到的一层呢!”
“那就劳烦大少爷把我那想不到的一层讲出来听听呢?”
杜春晓借机追问,对方却没入圈套,只冷笑道:“不是说我只要听你讲,可以不回答问题么?”
语毕,他复又折回草铺,缩成一团睡下,宛若幽灵暂时安歇。
※※※
黄莫如被送回黄家那天,苏巧梅哭得死去活来,紧紧握着手中一串玉佛珠,边抹眼泪边念《金刚经》,饭也不吃。的确,宝贝儿子那副受苦受难的模样,谁看了都心疼。黄梦清也忍住哽咽,亲自拿了两只蜜瓜过去,还骂道:“爹也真是,竟把井给封了,否则定能放在井水里镇一镇呢!”
洗过澡,换过衣裳,坐在冰桶旁喝了两碗莲子汤,黄莫如才缓过劲来。多少将之前在保警队经历的噩梦从体内逼出来一些,只要回到家里头,那蝉鸣听起来竟也不觉烦躁了。苏巧梅命唐晖将她的东西搬到儿子房里,说要好好照顾几天,实则只是在外房摆一尊观音,嘴里不停地“阿弥陀佛”。
临近傍晚,他突然起身,绕过这无数个“阿弥陀佛”走出去,小月忙追上来问大少爷要去哪里。他头也不回,只压着嗓子道:“啰嗦什么?”口吻之凶,令小月再不敢多吭半声。他沿着生满绿萝的院墙走到黄清梦屋前,玉莲刚擦了席子,端着水走到门口,见是他来了,行过礼便要转回去告诉大小姐,却被他止住:“你做自己的事,我马上就走的。”
黄梦清见他进来,笑容尤为明艳,那双细眼都变得妩媚了,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然而有些感情仍是无法遏制的,会由颦笑间暴露极微妙的丝丝缕缕。
“还有脸来这里?被人疑成这样了,回来也不诉个苦,可叫下人怎么看得起你?”她嘴是硬的,心却已揉成一片湖泊。
他不回应,径自坐下,因领子是敞着的,从脖颈到胳膊肘处因外皮剥落,已呈晶亮的粉色。她疼得坐立不安,当下便捧出那梨花木盒子打开,拿出护脂膏给他。他倒没有拒绝,接过来放在桌上,只说拿在手里不方便,等明早玉莲给送过去好了。她奇怪他的反应,却讲不出口,于是讪讪笑着,问他身体怎样,那蜜瓜喜不喜欢之类的,看他答得心不在焉,便不再多话,只等他透露真实来意。
孰料这一沉默,时辰竟比两人预料的都长,她隐约察觉他是想她先开口的,可又不知道他要什么,所以只好干等。一时间,空气中涨满透明的疑问,双方一个猜,一个藏,场面虽冷清,内里却是热闹的。
“我想跟姐姐借一样东西。”还是他沉不住气,像是下了决心要打破神秘。
“什么?”
“就是小时候我们经常拿来玩的那个东西。”
她登时有些辨不清状况,甚至有些想念杜春晓的牌,这个古怪的女人肯定能用它作出一番合理解释。只可惜此时此地,她是茫然的,甚至这个茫然能经由他深棕色的瞳孔里折射出来。于是她便不想问,也不敢问了,只默默从木盒子底层挖出他要的东西,握在手心板里,再将手摁进他掌中。他的手掌薄而宽长,不像是有福的。她模糊地猜想黄慕云的手掌会是怎样的境况,她从前都没有注意过,因本就不信摸骨算命那一套。
可现在,她却急于想知道自己兄弟的祸福,可恨无从下手,就只得等事态发展,发展到她能看明白的时候。
※※※
苏巧梅已很久没睡得那么沉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翻身,腕上的佛珠串在黑暗里发出幽冷的光。黄莫如蹲在床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接着抚起她一只手,放开,手臂重重落在铺席上,珠子隔着竹篾与木板碰撞,发出单调的“咚”一声,她依旧呼吸均匀,畅游太虚。随后他移至铺尾,捉起她的右脚踝,再松手,脚趾骨在板上擦过,该是很疼的,却不曾换来半点反应,她双目微阖,面部神经都松弛得很。
他这才放下心来,走出屋子,因怕被巡夜的下人撞到,连牛皮灯都不带,只凭月色及对庭院的熟悉程度摸索前进。这一次,赌的是运气与勇气。这次,他可谓“轻装上阵”,再不扮成妹妹的模样,只穿黑色宽松绸衫,为方便行动,还将下摆扎进腰间,似欲将自己融进黑暗里去。
通道内还是那股子令人窒息的腥臭,他知道它的来源,却竭力不去想,只举着一个火折子往前探。虽然酷热被结结实实地挡在外头,然而他第一次在这里探索,都宁愿早些逃出来,承受烈阳曝晒。里边的墙壁干燥而阴凉,火光划过的瞬间能看到大片的褐色污迹,脚下偶尔会踩到一些细鹅卵石般大小的颗粒,发出“咔咔”的尖叫,所以每走一步,都将他体内的神经绷紧一环,足音的空响与颗粒在脚下爆裂的声音让他恨不得尖叫。
火苗一直往后逼压,几度欲舔到手背,他不由得松弛下来。风力渐强,表示快要找到出口。他的手再不敢离开通道顶部和周壁,一寸寸摸索,每块凸起的砖头都会让他犹疑半天,直到完全确认没有异状,才继续前进。
很快,他的脚趾便踢到硬物,火折子上的苗头愈来愈低,快要烧尽,他吹灭它,又拿出一根来。磷硝与空气摩擦后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气味几天都洗不掉,只能拿蔷薇粉来掩盖。他紧张得快要呕吐,远比在保警队里受缺水的折磨要深,心脏在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脉动。火折子灼热的光照在硬物上,原来是一级台阶,往上还有许多的台阶,一层层往上,仿佛直通天界。他踏上第一步时,台阶回以沉闷的呻吟,是木板,他拾级而上,已顾不得火折子舔到指尖的疼痛,也未曾想过自己如何回去,只考虑眼前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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