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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帝姬方才眼见已被逼到祥云台侧,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口时,竟见她突然收剑斩断自己一截衣袖,伸手一捞就绑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众人正疑惑时,她已毫不犹豫地提剑冲向法阵,拼杀之间竟比以眼视物时更为行云流水,三招之内再次做出一个闯阵时机,待阵中兀然出现百人之影时,她携剑略向右一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冲破幻影站在法阵之彼,破阵了。
年轻的小帝姬仗剑而立,一把扯下缚眼的红缎,抬头看向观礼的高台,未施脂粉的一张脸因方才的打斗而晕出红意,眸色却清澈明亮,瞧着某处闪了闪,顷刻又收回去。
平日瞧着是个不着调的样子,遇上个这样麻烦的法阵,又是在八荒众神眼皮子底下,却丝毫未露过怯意,进退从容行止有度,在台上台下的一派寂静中,稳稳镇住了场子,还能气定神闲收剑入鞘,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能显摆今年做的剑匣子了。”
兵藏之礼中,最后一关沿着百级草阶踏上圣峰藏剑时,才用得着盛剑的剑匣子,若连试剑法阵都通不过,剑匣子便的确无出场的时机了。凤九抬手轻轻一招,虚空中立时一道金光闪过,稳稳停在她跟前,金光中隐隐浮动一只狭长的剑匣,合虚剑陡然响起一声剑鸣,剑匣应声而开,顷刻间已将三尺青锋纳入其中。
主祭白奕迎面拜向圣峰:“请以合虚,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东荒。”
礼台前藏剑的圣峰随颂词轰然洞开,红衣的帝姬高举双臂,面上神色肃穆,将剑匣稳稳托于前额,一步一步迈向百级草阶。东荒诸仙亦齐齐拜倒,一时祝声震天:“少君大德,成此神兵,请以合虚,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东荒。”
颂词之声响遍琼山瑞林,久久不绝。
连宋君此次前来堂亭山,一则为跟过来看着凑热闹的成玉元君,二则自个儿也来看看热闹散散心。
因为目的很明确,连宋君今日果然得了不少好料。
譬如方才,他手上扇子换个手的当儿,就瞧见了小狐狸和东华两人间隔着山高水远的一个小动作。旁的人自然没注意到,但连宋君何等眼明心细,自然看到凤九她一破阵便将目光投向了观礼台上,而台上最上座的帝君则换了左手撑腮,对着她淡然地比了个口型,这个口型却分明说的是“打得漂亮”,小狐狸的嘴角就攒出个得意的笑,又费老大劲将笑强压回去,谨慎地将目光收回合虚剑上,等着她老爹宣颂词的当儿,还装作无意地扫了眼四周有没有人注意他们。
大大庭广众之下和心仪之人眉来眼去这种勾当,花花公子连宋君回头一想,自己竟然从未做过,顿时觉得简直枉担了一个情圣之名,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观礼台缘挤坐着的一众天庭小仙身上,在里头挑出成玉元君的影子。成玉元君自从扎根在台缘上那把椅子里头,一直在同旁边的司命星君探讨核桃究竟有多少种吃法,探讨得甚有兴致,一眼也没回头瞟过他。连宋君愣愣看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有些感伤,有些忧郁。
连宋君正忧郁在兴头上,抬头一眼瞟见大太阳底下,缓缓悠悠飘过来一大片浓云。待识出这朵浓云后头隐的是谁,他顿时不忧郁了。今日这种阵仗竟然还能遇到个来砸场子的,连宋君摇着扇子靠坐在座椅中,觉得有点意思。
凤九彼时正托手将合虚剑送进圣峰之中。尚未丢手的时节,瞧见这片越行越近的浓云,不由得缓了一缓。便在这一缓之间,听闻浓云后传来一声笑:“果然是场诸神共飨的盛会,不过凤九殿下这段兵藏之礼,依聂某陋见,似乎还缺了一个步骤。”雾影散开,一身缫丝貂毛大氅的男子手里头捧一个暖炉,被一众侍从簇拥着含笑浮在云头。
这世间唯有一个人,让凤九一看到就忍不住替他觉得热得慌,这个人就是玄之魔君聂初寅。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地方说上这么一通话,聂初寅摆明是来踢馆的。不过白家一众长辈都在,凤九自觉此时无须她这个小辈强出头,收回剑匣子抬眼去瞧她老爹白奕。
青丘诸位长辈中,最会拿面子功夫的还得算她老爹,礼台上的妙乐停下来,她老爹白奕一脸如沐春风的表情:“本君尝听闻魔族一贯潇洒不拘礼法,却不想玄之魔君这一派倒是重礼得很,今日我们青丘在自家地盘上行一个古礼,还累玄之魔君大驾来提点一二,真是惭愧惭愧。”
聂初寅眼光微动,脸上却仍含着笑道:“白奕上神此言差矣,提点二字真真折杀聂某,不过是聂某曾观过青丘两场洪荒时代的兵藏之礼,心中甚为仰慕罢了。尤记得从前试剑后皆有一场比剑,允同辈之人向新任的一荒之君挑战,令人心驰神往,可为何今日轮着凤九殿下的兵藏之礼,却在试剑后便直接藏剑了呢?”
聂初寅究竟想如何,观礼的诸神茫然的依旧茫然,明了的已然明了。
从前青丘的兵藏之礼确有同新君比试这一环,同辈的仙者皆可挑战新君,倘输给新君便输了,也没有什么,但赢了新君却能得新君一个许诺。相传白止帝君立下试剑比剑这两环,前头一环是为勉励新君即位后上进,后头一环更是为激励白家儿郎自小便在同辈间拔头筹。因得不了这个头筹便要以新君的身份输人一个许诺,代价忒大了,是以白家的崽儿们虽然个个都是被放养长大,最终还是一一成才了。白止帝君四个儿子皆被如此折腾过,轮到小女儿白浅时,却因帝后不忍,怜她是个女儿身,天天去白止帝君跟前哭,哭了俩月哭出来白止帝君一点恻隐之心,就将兵藏之礼中比剑这一环截掉了,且默认此后青丘再出女君,其兵藏之礼比之男子均可截掉比剑这一环。
折颜上神微微侧身去问坐一旁的白止帝君:“兵藏之礼既是新君即位后的传统大礼,若法则上有所更改,必得在青丘的礼册上亦改一改才能在八荒作得了数,你不会一直忘了改罢?”
白止帝君抚着额头道:“青丘不大重礼你也晓得,此事我的确忘了。”
折颜上神又道:“那……能挑战新君的同辈之人,你是否也忘了限定只能是青丘的神族了?”
白止帝君含糊道:“前几场礼均是在洪荒上古,彼时世风淳朴,魔族哪有这个心眼来讨我的便宜,这个上头我有疏忽也算不得突兀。”
折颜上神叹息一声道:“因你这个忘字和这个疏忽,说不得今日便要让聂初寅讨得一个大便宜,且于情于理你还说不出他什么。”
白止帝君皱眉道:“他比九丫头长七八万岁,若下场同九丫头一比,岂不是欺负小孩子闹笑话,想来不会有这个脸皮罢。他带的随从里头,我看未必有谁打得过九丫头。”
折颜上神未再接话,二人各端了杯茶润嗓子,目光重转向半空的云头,正听闻聂初寅道:“既然青丘的礼册上兵藏之礼的法则未曾变动,今日便该有一场比剑,聂某早听闻凤九殿下一身剑术出神入化,聂某亦是醉心剑术之人,不知可否与殿下切磋两招?”
白奕方才还如沐春风的一张脸顷刻堆了层秋霜:“即便该有一场比剑,魔君同小女也当不得同辈二字,又何谈切磋,还请魔君自重。”
眼见白奕言谈间被逼得动了怒,聂初寅笑得真心:“凤九殿下乃是青丘的孙辈,聂某亦是第三代魔君,从这个位分上说,聂某同凤九殿下实属同辈。聂某不过醉心剑术罢了,诚心同凤九殿下切磋一二,虽是比试,但聂某身为魔族之后,绝非输不起之人,难不成凤九殿下身为神族之后,竟是输不起的人吗?”
从庆姜算起,聂初寅确然该算第三代魔君,但魔君之位素来靠的是拳头而非血脉,照这个来说他和凤九同辈着实牵强,但即便牵强,认真去辩终归落了下乘。再则原本是族内一场比试,他这么一说却成了两族之后的较量,神魔两族近年虽修得睦邻友好,终归在根上带了罅隙,聂初寅这么一挑拨,四海八荒看着,凤九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观礼的神仙们真心实意担忧者有之,看好戏者亦有之。前者以暗中思慕凤九至今的沧夷神君为首,后者以东华帝君的义妹知鹤公主为首。
折颜上神瞟了眼眼前的态势,无可奈何瞥向白止帝君道:“你看,你又估错一回,古来成大事者都不大拘脸皮,脸皮这个东西着实可有可无,聂初寅他这是铁了心不要脸决意以强凌弱和九丫头打一场了,想来是要拿青丘一个承诺在他成大事时好用在刀口子上。可惜你一向却是个要脸皮的人,这个闷亏只得吞进肚子,让九丫头上场意思意思同他过两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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