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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乍起,翻卷着滚滚尘沙,沿着绵延千里的山脉,从玉门关外一直吹到黄河岸边。一只驼队迎着风沙缓缓行进,这支队伍已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他们翻过秦岭,渡过黄河,一路跋山涉水,待过了西凉,便是广漠无垠的草原戈壁,唯有一侧皑皑雪山一路伴着他们前行。
纪晓芙坐在两连子驼队中间的马车之上,听着驼铃“叮咚,叮咚”的声响。车帘挡不住沙尘,她取了长巾蒙住头脸,轻轻捶了捶腰间,又抚了抚小腹。宽大的衣袍已经快遮不住她微隆的身形。从一开始彷徨失措,到如今殷殷期盼,这孩子在她肚中已有近六个月的光景。
那日她下决心离开杨逍,惶然间不知何去何从。她怕杨逍不听她话依旧执意阻拦,便先绕了个大圈,再往峨嵋山走。可途中想起每逢祖师寿诞,师傅都要检查每名未出嫁弟子的守宫砂,望着自己洁白无暇的小臂,她六神无主。在峨嵋山脚下盘桓了半个多月,终觉得自己是不孝不贞的女子,再没有脸面回去师门。左思右想,突然十分思念双亲,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家乡汉阳再做打算。于是又沿长江而下,本来打算乘船,但不知为何在船上晕得厉害,于是上岸走陆路。待进了湖广武昌路境内,心中觉得不对,偷偷去瞧了郎中,才知已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骤然知道这个消息,又惊又骇,连家也不敢回,恍恍惚惚地流浪了好几日。好在她有功夫傍身,哪怕世道不太平,也多是些寻常流民盗匪,倒也一直平安无事。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个斡脱商人,往西域贩卖茶叶药材等物,她无处可去,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的队伍一路向西北而来。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多亏得她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孩子在腹中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已能时不时地动动手脚。她一路感受它在体内孕育生长,想到这是自己和他的骨肉,心中再没有丝毫畏惧,只觉得无限欣喜。她爱他甚笃,却不能长相厮守,或许这是菩萨怜悯,给予她的恩赐。
坐得时间长了,难免觉得腰酸,纪晓芙坐直了,打算转转身子,却感觉马车慢慢停下来。同车的乃是那斡脱商人的小妾金氏,说来也巧,同样也怀着身孕,肚子比她还大两个月。金氏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娇媚玲珑,此时见车停了,掀了帘子向外看去,一面问她道:“萧家姐姐,咱们可是到了?”
纪晓芙也探身向外看,却见车外还是一片荒芜戈壁,驿道旁不远处有一座土磊废墟,不知什么年代而建,断壁残垣早已被风沙侵蚀,看不出本来模样。她摇摇头道:“应该不是,蒲大人不是说傍晚才能到呢。”
金氏不满道:“这一路走来,闷也闷死了,若不是怕留在家中被那毒妇陷害,我真不该出来这趟。”纪晓芙知她说的是蒲大人的原配夫人,一路上多听她诸多抱怨那大妇对她如何欺凌。她原不懂这些家宅阴私,只是看金氏月份渐足,身子越来越重,的确十分辛苦,也就耐着性子安慰道:“也就还有大半日的功夫,到了甘州,你便可以安心待产。”
那蒲姓商人十分宠爱金氏,此番出来跑生意,几乎横跨了整个国土,也还是把她带在身边。又怕兵荒马乱,路途艰险,碰巧遇到会些功夫的纪晓芙,便雇了她专门护卫金氏。
两人正说着,那斡脱商蒲崇诰已从前面的骆驼上爬下来,来到她们车前:“此处有个土堡,咱们中午就在这里打尖儿造饭,待歇息足了,一鼓作气,天黑之前便能到达甘州了。”
?
他往车里看了看,又嘘寒问暖道:“棠儿,坐了半日的车,身子乏不乏?要不要下来走一走?”他话虽是对着金氏说的,但一双眼却往纪晓芙身上觑。这人祖上乃阿拉伯色目人后裔,长得高鼻深目,温文尔雅,本来相貌也算英俊,只可惜眼神不端,透着一股狡诈油滑。
纪晓芙一开始也不觉得,后来慢慢看出他心术不正,她当然也不惧怕,但是难免觉得厌烦,想着到了目的地领了薪酬就走。此刻听他又对自己说:“萧娘子要不要也下车来解解乏?”纪晓芙原是想活动活动,当下也不答话,只略一点头,起身踩了脚踏自跳下车来,走开了好几步才慢慢站定。
秋日的戈壁滩,纵然烈风阵阵,阳光却依旧强烈耀眼,照得那已风化成沙砾的土城斑驳苍白。她微眯了眼,眺望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心思也像飞出去很远很远。
整个队伍停了下来,骆驼们原地跪倒休息。一旁有伙夫在搭灶生火,只因金氏有孕,蒲崇诰十分不肯亏待她,一路上纵然条件再严苛,饮食上也必要顿顿精细。他本是斡脱官商,除了随扈奴仆,更有护卫武士数十人,阵仗也算十分浩大。
有十名武士专门贴身保护蒲崇诰的安全,其中有汉有胡,更有吐蕃羌人,种族混杂,此时正围作一处喝酒聊天,随便吃些干粮。众人说起几日前在凉州城里见到的伊兰舞姬,各个露出艳羡的神色。凉州盛产葡萄美酒,这美酒可以装在酒囊中随身携带,美人却是带不走的。大家纷纷嗟叹,唯有一名吐蕃武士一直低头不语。他一身藏青氆氇袍褂,腰跨金刀,包着缠头,发辫上结着绿松石,满脸络腮胡子,正靠着骆驼独自饮酒。
有人认得这吐蕃人,名叫赤穹多吉,性子最是沉默寡言,可身手极好,据说是蒲崇诰在奉元路宣慰司处请来的高人,颇得倚重,当下笑着说:“赤穹老弟这一路走来是越发地不爱说话了,前日在酒楼里明明那个最漂亮的妞儿对他特别另眼相看,那身段,那小腰,人家都快坐到他腿上去了,他愣是理都没理,抬腿就走,真是媚眼儿都抛给瞎子看,要是我早一把搂住抱上炕了!”
另有人取笑道:“夏老三,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打扮,再看看赤穹!他身上挂着的那堆蜜蜡珊瑚宝石,人家姑娘眼睛可毒着哪,知道谁付的起钱!”
那夏老三“呸”了一声,道:“你听听他的名字,赤穹,赤穷,能有钱吗?他那是把全副家当都挂身上了,不像我,财不外露,钱都藏着准备娶老婆哪!”
众人哈哈大笑,道:“你还能藏得住钱,只怕都塞给那胡姬风流快活了吧?”
夏老三笑道:“你们有哪个没在女人身上花银子?”又指着赤穹多吉道:“只有他,我看他钱全拿来打酒喝了……我说老弟,你别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那么火辣的妞儿你都看不上!”
却见那赤穹多吉一抬眼,双目如电光般射了过来,夏老三心中不由打了个突,暗想:“看此人目光精湛,想必内功深厚,果然不可小觑!”
他见一旁众人又比较起各家舞姬,说谁舞跳得最好,身段最软,便凑过去坐到赤穹身旁,拿臂肘捅了捅他肩膀,递了一大块风干肉过去,问道:“喂,你是吐蕃哪个部族的?”
赤穹多吉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那肉干,没有接,也不答话,目光只抛向了另一侧。夏老三随着他目光望过去,不由偷偷笑道:“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女人!南方汉人的姑娘,长得的确水灵标志,只是未免寡淡了些……哎,我怎么听说她是个寡妇?南人规矩多,妇人贞烈,为亡夫守节,那女子貌似功夫不错,只怕你不容易上手……”
赤穹多吉终于开口说了一句“闭嘴”,便不再理会夏老三。他长腿一收,站起身来,正掸了掸衣袍,却忽然眼神一眯,望着前方沙堡皱起眉,冷声对身边夏老三说道:“这里有埋伏,快去禀报!”
那边纪晓芙看久了雪山,觉得有些刺目,她收回目光的同时,忽然余光瞥到那沙堡土墙的洞眼后隐约有黑影一闪而过。她顿生警惕,立即转头去寻找蒲崇诰。
蒲崇诰正扶着金氏慢慢溜达,却见纪晓芙冲了过来,面色肃然:“蒲大人,前面堡里有人匿伏隐藏,恐怕来者不善,只不知有多少人马!”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只马队从那沙堡中冲出,大约五十来人之多,喊杀声震天。蒲崇诰颤声惊道:“是……是沙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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