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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千刀的夏令时
何勇告诉我摆场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用一个煮熟的鸡蛋努力地揉着脑袋上被昨天那帮人打出来的一个大包。我有些心不在焉,他说完之后,我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昨天的愤怒已经开始消散,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理智回到我的体内。
闯波儿点名道姓要找的人是一林,一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情扛上身,而我仅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根本就没有打过流。江湖上的这些事,我担不了多大的责任,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所以,当时我的心态是听过就算了。看到我的表现,何勇脸上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非常真诚,说:“那就好,那就对了。义杰,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莫管这些事,我还担心你要出头。这下就好办了。”
如果话只是说到这里,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只可惜,何勇很聪明,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外向的人,外向的人往往都藏不住心里的想法。他又说出了一句话:“那我先走了,一林和铁明他们都还等着我去吃饭,我们还要商量这件事怎么搞。”
我揉鸡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抬起头来,看着何勇,我说:“你们还去吃饭?”
“是啊,要商量下唦。毕竟是摆场,不是单挑哦,兄弟。”
我心里一阵不舒服,何勇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在我看来,顿时也仿佛有了另外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何勇与鸭子早就已经和一林混在一起,开始打流了,但是皮铁明不同,他在上班,他和我一样,不是一个流子。今天这顿饭叫了他,却没有叫我。
一些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是何勇明白了过来。他有些神色慌张地说:“没得别的意思,一林看你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也没有打流,他想……”
这样的解释更加让我心烦,我打断了何勇的话,说:“铁明也没有打流!”
何勇目瞪口呆地站在家门口,原本壮实的身体好像突然缩小一圈。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叫上我,也许他们也同九镇的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只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稀泥、一坨避之不及的狗屎,连一起打架的资格都不够。
昨天那种愤怒又一次慢慢回到了我的体内,转身走向里屋之前,我吼道:“老子的事,老子自己摆平。”
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么,我生命中最为凶险、最为敌我悬殊的一场斗争就再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如果没有我变态的骄傲,和我关系最好的皮铁明不会临时决定陪我一起前往,何勇、鸭子两人也不会因为担心我们,而缺席了一林的宴席。如果没有上面的一切,现在,我与何勇就不会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有余悸地醒来,缅怀着那些同生共死的朋友与刻骨铭心的往事,却发现如今唯一拥有的只是那一句“大哥”的名声。鸭子也不会在生活中完全沦落,沉迷于毒品给予的虚幻美好,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痛苦不堪。皮铁明也会一如凡人,下班无事,牵着妻儿,走过路边,淡淡一笑。现在的我们也许还是朋友,闲暇一聚,彼此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的沧桑与感慨,而会增添几分平常人的快乐与简单,一如当年小镇上那四个青涩简单、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最终,在那个漆黑的深夜,我们四人还是顺从命运的轨迹走向了同样漆黑的宿命以及宿命开始的那座桥。
大概是晚上十点四十分的样子,我和何勇、鸭子、皮铁明四人踏上了九镇大桥。我本以为,桥上早就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了,但是在亲眼看到桥上情况的那一刻,我还是大吃了一惊。
桥不大,也不长,三四十米的样子。一眼看过去,桥对面,靠彤阳方向的那边已经聚集了十多二十个人,三五成群地在那里抽烟、聊天,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些人手上有着明晃晃的寒光一闪而过。而桥的这一头,除了我们四个人,居然连一根人毛都没有见到。
过了一段时间,那边断断续续地还有人赶来,而我们这边依旧毫无动静。
刚开始,我并没有多问。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知道对于打流、摆场这些江湖事来说,我只是一个门外汉,是一个菜鸟,问多了只会更加丢人、更加露怯。所以,虽然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担忧,我还是忍着。但是,随着对面人群聚集所形成的黑色越来越浓,我们兄弟四人之间的气氛也渐渐微妙起来。
没有人说话,可我们都清晰地察觉到空气中仿佛有着一根无处不在的弦,紧紧缠在每个人的心尖,越拉越紧。如我一样不曾打流的皮铁明脸色煞白,紧抿双唇,一根连着一根地抽烟,黑暗中,他两指之间的一点烟火颤得我心慌。何勇和鸭子脸上那种强作轻松的样子也越来越淡。
我终于下定决心,抛开虚伪的自尊,将满腹的恐惧与担忧说出了口:“何勇,一林怎么和你说的?是11点唦?”
“是的,没问题,应该在路上哒。一林这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打架他还会不在场啊?不碍事。”何勇回答的声音出奇地浑厚响亮、豪气万千,却让我更加清楚地听出了强装镇定的感觉。
但我只能点头,因为一林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五分钟之后,当我听到桥对面发出了一阵巨大的起哄声,那帮人开始兴冲冲走向我们四人时,所有的镇定被完全击溃。我知道,他们的大哥闯波儿来了,而我们的“大哥”一林不会来了。
是的,一林不会来了。因为他早就已经来过。
在很多西方国家,为了节约能源,都实行了一种人为规定时间的制度,称之为“日光节约时间”或者“夏令时”。中国也曾经实行过这种制度,从1986年开始到1991年结束,整整六年。每年四月中旬第一个星期日的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整,将时钟拨快一个小时,夏令时开始;到当年九月中旬第一个星期日的凌晨两点整,再将时钟回拨一个小时,夏时令结束。当时的中国正在实施夏时制,这个制度害惨了我们兄弟四人。那个年代人们普遍很穷,打流的也一样,所以,有钱买表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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