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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是哪个坏人用弹弓打的。”绿岫说,见扑流萤的扇子掉了,正要去叫红芍,却话音辄止,她声音轻了,“娘子,那个人把你扇子拾走了。”
皇甫南掀帘望出去,“是谁?”
“南蛮。”
是阿普笃慕,借着昏暗的光,他把团扇随意看了一眼,上头画着缠枝葡萄,写了一行诗,并没有细究那诗的涵义,他走到车前,把团扇递到窗前。
皇甫南的笑容还在脸上,她看着阿普笃慕,过了一会,把手伸出帘外,接过了团扇。
灯笼引起的骚乱很快平息了,外头又有了絮絮的人声。皇甫南用团扇将竹帘略微掀起一道缝,眸光一斜,阿普笃慕无所事事地看了几眼月亮,掏出豆饼,去喂李灵钧的马。
李灵钧的马是突厥种,神骏漂亮,被精心修剪出三缕马鬃,叫做三花马。
皇甫南推了绿岫一把,“你跟他说,那是蜀王府的马,不要乱喂。”
绿岫下了车,在阿普笃慕面前说了一句,他先是一愣,立马将豆饼扔到地上,还使劲用靴子踩了几下。他再看过来,皇甫南忙往车里一躲。
阿普笃慕两步走过来,把竹帘挥开。皇甫南还当他又要蛮干,才摆好斗鸡似的姿势,阿普笃慕却直愣愣地说:“那个东西,用了吗?”
饶是她全心戒备,也架不住热气往脸上涌,皇甫南睨一眼竖起耳朵的绿岫,绿岫拿不准了,是要把这个南蛮赶走呢?还是她自己躲出去?
“绿岫。”外头的红芍轻唤了一声。绿岫醒悟了,吐了吐舌头,从车辕跳下去。
“管用吗?”阿普笃慕不耐烦了,又问一句,眼睛往皇甫南衣领里瞥。
皇甫南下意识用团扇把领口盖住,往车里挪了挪,怕他要伸手来拽她的衣领。车壁外头是隐约的嬉笑声,她声音很轻地吓唬他,“小心荐福寺的和尚抓你去公廨。”
阿普笃慕声音也压低了,“就凭他们?”那副表情,是很不屑。他索性倾身过来,胳膊伏在车窗上,审视着皇甫南的脸,“喂,你回去没哭吧?”
朦胧的光晕下,脸红是瞧不见的,但皇甫南把身体转到了另一边,顺着扇柄上的璎珞,她半晌才吐出一句,“没有。那有什么好哭的?”
阿普笃慕不怀疑,他也觉得那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见皇甫南没有张口闭口野人,他心里舒坦了不少,又往前凑凑,简直恨不得钻到车里来,“那上回芒赞在城外……你有个婢女吓死了。”
“没死。”皇甫南嗔道,自厢板往外警觉地看了看——乌爨西番两国勾连,是皇帝的大忌,朝廷的耳目到处都是,他倒漫不经心的,皇甫南蹙眉乜他一眼,“你别说了。”
阿普笃慕“哦”一声,“我还是野人吗?”
“怎么不是?”皇甫南很执拗。
阿普笃慕竟然好脾气地妥协了,“好吧,我是野人,你是高贵的人。”
他在披香殿时,还觉得她造作得讨厌,这会忽而又觉得阿姹变“好”了,大度了。小时候她的眼泪可是很多的,害他挨了各罗苏不少鞭子。
阿姹是好阿姹,他乡遇故知,连她那低垂的发鬟,精巧的下颌,都透着点亲切和可爱。阿普笃慕想把白虎的故事告诉她,刚一张嘴,就卡壳了。被她知道他给白虎也起名叫阿姹,准得又甩脸子。他想了想,正色道:“那姓崔的女的,你要离她远一点。”
皇甫南没有反驳,郁郁寡欢地摆弄着扇子。
阿普笃慕瞥着她的神色。以前他们在乌爨,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对着皇甫南,开口前总得在心里斟酌斟酌。再者,这里毕竟是汉人的地盘,他总留有几分谨慎。
“还有李灵钧,皇甫佶,”阿普笃慕索性一杆子打尽,“京都这些人,都没什么好心眼。”
这话又不合宜了。皇甫南有点想笑,脸上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赶紧回乌爨吧。”
“你当我愿意来?”阿普笃慕横眉,蛮横地说,“等皇帝……”
生怕一个“死”字脱口而出,皇甫南情急之下,慌得用团扇盖住了他的嘴,“你不想活啦?”
阿普笃慕捏住团扇,眉眼都笑开了,又是那种成功作弄了人的得意,“我是说,等皇帝和吐蕃人议和完,我就能走了——你当我想说什么?”
皇甫南扇子拽不回来,干脆撒手,把脸别开,阿普笃慕看见她的嘴巴又撅起来了,“我什么也没想,你怎么还不走?”
“京都真热。”乐游原上的人游兴不衰,车马挤得密不透风,阿普笃慕使劲扇了几下扇子,还给了皇甫南,他趁势说:“等我回乌爨的时候,你也跟我一起走吗?”
这是皇甫南最怕听到的话,立即抢白道:“我为什么跟你一起走?”
“我……”话没来得及出口,皇甫南见红芍冲她努嘴,是李灵钧,被北衙禁卫们众星捧月地回来了,他那顶尊贵的金冠很显眼。皇甫南忙把阿普笃慕从车牖前推开,“你走开!”
阿普笃慕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脸都气青了,他冷冷地睇着李灵钧,把腰间的刀在手里掂了掂,“你等着,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剜了皇甫南一眼,有点不甘心,又有点威胁的意思。把那地上的半块豆饼渣飞脚踢起来,拔腿就走了。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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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殿披香(二十)
“废太子,秉性乖戾,昏暴僭越,忝居东宫,不思祖训,罔体朕心,”皇帝一字一句,“以致手足相残,父子构衅,”他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毒箭似的嗖嗖刺入皇甫达奚的身上,“还有人妄图替他辩白,是邪党未除,还是他们也给镇魇了,想要把我拉下去,好提一个死人正名?”皇甫达奚脊背仿佛有冰凉的长虫在游走,浑身冷汗,“扑通”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皇帝拂袖,“革职彻查!”“是。”皇甫达奚忙把散落在地上的奏疏拾起来,收进袖子里。暴怒之后,疲惫袭来,皇帝喘着气瘫坐在案后。有只手缓缓地爬上他的额头,替他轻轻揉着,宽大的罗袖在鬓边拂动,是浓郁的麝香。待那一阵锥骨般的头疼退去后,皇帝拽住罗袖,不悦地说:“你怎么闯进来了?”见皇帝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崔婕妤的娇躯也趁势扑过来,楚楚可怜地抱住皇帝的腿,“陛下不要奴了,要把奴赶回教坊去吗?奴不去,奴宁愿死!求陛下赐奴和父亲两条白绫!”皇帝年过花甲的人了,被她满地打滚地纠缠着,也颇感无奈,“你是嫌我还不够心烦吗?”皇甫达奚拱背垂眸,好像个聋子瞎子,小步而快速地退出了紫宸殿。“恕你无罪。”皇帝终于说道。崔婕妤心花怒放,用绫帕抹去脸上的泪痕,余光觑着皇帝的表情,“我父亲的食邑……”“五百户依旧给他。”皇帝仁慈地说道,眸光里又不乏冷酷,“以你的出身,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人太贪婪,终遭天谴。”崔婕妤依偎着皇帝,娇媚地笑道:“就算是全天下的内臣和外藩都往我手上送东西,又值得了什么?既不祸国,也不乱政,至多不过是头上多几根插戴,匣子里多几块香饼,跟别的妃嫔们比起来,好显得不那么寒碜。”她说得可怜,哽咽起来,“别人讨好我,也是因为陛下爱我,等到陛下嫌弃我了,就算我去求着,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幽怨了一句,又扭着腰肢撒起泼来,“听说蜀王嫌陛下当初在益州的离宫太寒酸了,又在修建新的蜀王府,劳民伤财,陛下怎么也不管管儿子,只来管我?”皇帝好像没有听见蜀王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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