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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人醒来的时候,已然在大洲之上。心中隐隐有些不适,定是昨日那女子招待的东西有些问题。
定是。
带着些气愤,渡人起了身,隐隐约约看见青衣男子端坐在自己面前,仿佛动作再大一点就要撞到青衣男子的头了。急急刹住了车,顿觉火气更胜,一时间无处发泄,想着还不如躺下来得舒适,可惜却被青衣男子一把拽了过来,头生生地打在胸膛,惹起一声闷哼。青衣男子没料到如此,顾不上渡人是否生气,急忙用大手拂过他的额头,轻揉几下才放了手。不适时地开口道:“第几日了?”
“今日是第五日。”渡人有些闷闷地开了口,倒是心中怒气消了大半。雾霭也淡了不少,渡人依稀可以看清青衣男子的面容,倒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他变了不少的感觉。可是仅仅是一晚上过去,又能有什么改变?
青衣男子还挂着笑,心里却有不少的惆怅,只剩两日,当如何过呢?想每时每刻和身边人呆在一起,将这山川名海看个干净,想将那些书卷上有名的佳肴都寻来尝一尝,想,只想和这个人,别的都不行。
青衣男子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倒是伸手牵过渡人的手,的确可以一掌包住。渡人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青衣男子,却没有一下子挣开。青衣男子也是有些不解地回看道:“不该走了吗?”
渡人反手一握,又是变了场景。
深秋了,桂花的香气有些腻人,但也着实好闻。他想着从前的桂花酱,香甜可口,渡人应是喜欢的。他又想起这时节的桂花糕,应当是较为常见的,待下了舟,便拎着渡人好好找寻一番。倒是四周喧嚣声不绝,青衣男子倒是应了心中所想,牵着渡人上了岸,便看见街市上人声鼎沸,问了一下,才知道今日是十月初十的“双十节”,今年多增了庙会和市集,街上游人甚多,仿佛一不注意就会走散了。
青衣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分说就拉着渡人回了舟上。渡人似是有些气恼了,呆在一边不理他,直到那人拿了自己平常喜爱的小包袱的时候,面上才着实惊了一下。伸手想夺,却由于动作太大差点跌入水中。青衣男子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揽住渡人的腰,又不好心地拍了几下,才转身翻找了起来。渡人本是尴尬,转身先上了岸,未曾分半点目光回去。没过多久,青衣男子也上了岸,看渡人不自知地撇开了头,伸手拉了拉渡人地衣袖,往身前拽了拽。又好脾气地拉住那人的手,待渡人发火之前轻轻说道:“人多,别走散了,你还惦记着我呢。”说罢又笑了两声,渡人倒是有火也发不出,可谁料那人又接着说道:“我拿了银子,想要什么就说。”渡人点了点头,青衣男子又是笑了。渡人又是感觉有什么不同了,甚至说青衣男子几乎是变了个样子,换了个性子。不由得多想,这老神仙便被男子拉入了万丈红尘之中,去沾染些世俗之气了。
大抵渡人对这些热闹的场面还是十分喜欢的。初时青衣男子只是抓着渡人的手腕,但是人流越来越密集,青衣男子又是不放心地牵着那人的手,还更加不放心的十指相扣。他感觉到身后的渡人有些不甚开心地甩了甩手,倒是不在意般继续拉着人前行。找了许久才看到街角的糕点铺子,四周还围了不少小孩子,热热闹闹的十分欢喜。
青衣男子顿觉也十分欢喜。
他凑近了去,一把用力将渡人也带了过来。渡人似乎是有点不大适应被孩子围绕的感觉,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这些人类幼崽都是十分恐怖甚至有些神经质的。那些小孩子“哥哥”“哥哥”地叫着,倒是让渡人更加不自在了。青衣男子拉着渡人,向后移了移,渡人以为要走,步子迈的大了一些,又被硬生生拽了回来。双眸中掩盖不住地怒气闯入了青衣男子的眼中,顿觉出几分可爱来。不由得带着些调侃语气问道:“买卖东西不凭个先来后到,公子您还想跟小孩子们插队?”渡人面上一红,又是撇了头不说话,倒是阵阵热意从紧连的手心传来,他刚想挣脱,就听见青衣男子说道:“别乱动,人多,别走丢了。”
不知道是否是这家的点心做的着实美味。渡人倒是半乐意地立在后方,看青衣男子半含笑意地递了钱,却没有听清楚买了什么。四周地孩子们又叽叽喳喳地吵闹了起来,终于有个大胆的冲上去说道“这位黑衣服的哥哥长得真好看。”
渡人老脸一红,半响才回了一句:“谢谢。”抬眼就看见青衣男子眸中难掩笑意,但是又碍着自己面子没有笑出来。渡人生气地甩了甩十指相扣的手,却也没挣开。
“如何漂亮?”青衣男子开了口,倒惹得几个孩子窃窃私语了起来。渡人眼看着自己成了被人打趣的目标,顿时有些气恼,刚要开口结束这烦心的对话,便听见那几个孩子在争吵中有人大声喊了一句:“哪里都漂亮!”
青衣男子这次没有掩盖住笑意,倒是笑出了声。渡人刚想开口驳斥上几句,却被前来的铺子伙计硬生生打断了。那伙计端来一蒸笼的糕点,放在桌子上冷着。青衣男子麻烦伙计先包一个,渡人伸手想要接,就看到青衣男子径直走向了刚刚说他哪里都漂亮的孩子面前,拎着糕问他:“那我和这个哥哥,哪个更漂亮一些?”
话已至此,渡人是真真切切地羞了,倒是自暴自弃地没了下文。那孩子还眼馋着那桂花糕,斟酌再三,吞了一口气后说道:“黑色衣服的哥哥,好看!”说罢便闭了眼,脑袋还不自觉地偏向了青衣男子手里的桂花糕。
半响,这孩子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青衣男子将糕点递给了自己。略有些疑惑地接了过去,反应过来之后便将那糕往身后藏,生怕青衣男子后悔似的。青衣男子半弯了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这糕就送给你了。”
渡人听罢,一口气没上来,生生地咳嗽了好几声,青衣男子又是笑着替他顺了顺气,直看得渡人牙根泛痒,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地咬上那人几口。
这时候桂花糕也凉的差不多了,伙计先进铺子将小家伙们的东西端了出来,放在一旁凉着。又转身拿起油纸,将剩下的几块糕包好,递给了青衣男子。青衣男子倒是好脾气地跟小家伙们轻声道了别,可偏偏那个都漂亮的孩子没理他。也不甚在意地将油纸包递给了渡人,似是赔罪一般。渡人觉得一只手不方便吃东西,可是甩了几下也没松开,只能将就着吃了起来。
没走上几步,便感觉一阵冲力直直砸向青衣男子的后背。青衣男子略带些火气地转了身,便看见刚刚那都漂亮的孩子。那孩子涨红了脸,却又急急忙忙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这糕就送给你了。”说罢就将一个还带着烫意地油纸包塞到了青衣男子空闲的手里,转身便跑。青衣男子原本想追,可人实在过多,小孩子早已闯过人流之间的缝隙跑了个没影。青衣男子哭笑不得地打开油纸包,只看见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软绵绵地趴在手心,似是糯米做的,看起来十分软糯可口。
青衣男子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转头看向渡人,看那人不知是被糕点热气熏得,还是被刚才那些话羞得,双颊微微泛红,又垂着眼睛不看他。青衣男子将那只米兔子递给了渡人,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正经地说道:“借花献佛,还望笑纳。”
渡人没理他,却还是没有推辞掉那只看起来挺好吃的兔子。两人倒是颇有几分和谐地逛了下去。期间青衣男子看渡人一只手吃着不方便,又好心地将那些油纸包拿了过来。渡人想吃了就晃一晃相连的手,青衣男子便将那些糕点呈上,供渡人一一挑选。逛了许久,那糕点吃的七七八八,米兔子还没有动过。想着渡人当是走累了,随便找了一间茶舍坐了下来。里面的人不少,中间还有个说书的台子,可还是空落落的没个人影。青衣男子要了壶茶,又仔仔细细地给渡人倒了一杯。想必那人吃了如此多糕点,应是渴了。果不其然,渡人一通灌了下去,青衣男子又是满上。渡人倒是没分上几丝目光给青衣男子,只是就着茶将剩下的几块糕点吃得干净,独留下那只米兔子在桌上与之大眼对小眼地看着。青衣男子觉得休息得差不多,正准备要走,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阵阵叫好——只见那空落落的台子上已经有了个50余岁的说书人,略带些愧意地四周行了行礼,端坐在了台子上。渡人似是来了兴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说书人。青衣男子看他来了兴趣,半是宠溺半是妥协地唤来了小二,添了一壶新茶和些许零嘴。只是顿觉那只曾经十指相扣的手着实有些难受,但仍然将注意力移到了说书人身上,装出一幅兴趣盎然的样子。
醒木一拍,周围顿时寂静起来。那说书人不急着开口,倒是先饮了口茶,做足了架子。茶盏一落,便听见那略带沧桑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说着昨日讲了些什么。听来无非是那些有名的话本子,青衣男子顿觉无趣,但看着颇感兴趣的渡人,倒是压了这几分的不快意,继续喝着茶,听了下去。
“今日,我便讲些大家没听过的来。”这说书人话锋一转,停了半响,引得四周惊呼“快讲”。这时候小二适时地拖着盘子要着赏银,说书人斜眼一看分量差不多,便悠悠地开了口:“我们便说王巡抚的秋日宴。”
青衣男子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顿时心疼起自己刚刚给出的银子。又颇为心虚地看了看身旁的渡人,发现后者的注意还在说书人身上,略带掩饰地收了目光,吊着心思继续听了下去。
那说书人倒是将这宴会怎样盛大,装饰如何奢靡,佳肴如何珍惜描绘得活灵活现,每每说到要紧处,都会在四周引起一阵阵的嘘声。青衣男子细细观去,发现大多还是羡慕,没有什么嫉恶如仇的情感夹杂在里面。想来自己日后应当不是什么臭名昭著的贪官污吏,还应当没引起民愤出来。反观渡人,看起来似乎是听得有些恹了,又将注意力大多分散在零嘴上了,仿佛对那些富贵场景没什么兴趣。
市井之人,多是对达官贵人的生活有所好奇,如今听得津津有味,倒也理解。那说书人又是饮了一口茶,只见有一个心急的趁着空荡朝台上喊:“王夫人和王小公子呢?”
这话一出,四周也喊了起来。刚才还兴致不好的渡人,也是抬头看着四周吵嚷的人群,待着之后的结局。只见那说书人不急不躁,开口安抚道:“这不是正要说吗?”话毕,四周渐渐又安静了起来,都是期待地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唯有青衣男子心头一梗,仿佛有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半吐不吐地更加难受。哪怕此时,还不忘分些注意在渡人身上。但后者明显是一幅看热闹地状态,想来也不一定知道王巡抚是谁。理清思绪之后,顿觉好受上许多。也是装模做样地盯着台上,努力融入在这市井之中。
“这姑苏哪有人不知道巡抚大人和夫人那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话毕,四周纷纷小声地聊了起来,看模样也是表示赞同的样子。青衣男子如今倒是不敢看渡人了,只是死死地盯住台上的说书人,唯恐说出哪一句能直接将自己千刀万剐的话了。
“夫人出身风尘之中,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大人与夫人于秦淮画舫上相识,一见如故,暗生情愫。后大人右迁调任,夫人也闭门谢客,苦等良人。大人也为夫人退了丞相家的婚事,几番波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后喜得麟儿王小公子,小小年纪已经才名远扬,惊艳四方了。”
渡人没成想,昨日遇到的那位姑娘,俨然已经成为了王夫人。大抵那姑娘眉目间的愁绪还历历在目,倒不知是为她喜还是为她忧了。不得多想,那台上的说书人又继续说道:“大人成亲之后,每年中秋,都要办上秋日宴。有道是千金难博美人一笑,年年秋日宴上,大人都要亲手给夫人做最喜欢的点心。据说前几年刚做的时候,厨房都差点被大人点着了。如今啊,年年下来,做的比宫里的御厨还好。”而后那说书人又说了些什么,青衣男子不甚在意,只是觉得比御厨好这一句纯粹胡诌,还不如烧厨房来得真实。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为了身旁这个人,洗手做羹汤的话,大抵还是愿意尝试的。
待那说书人下了台,天已经黑了。青衣男子有些后悔没能去庙会一观,倒是浪费了大半天于这茶舍之中,不过渡人看似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想来也不是那么亏了。到了夜间,人少了写,但也由于身处黑暗,丢了人找起来更加麻烦。青衣男子正琢磨着怎么腆着脸再牵住故人的手,那人就十分熟捻地十指相扣,眼中还带着些为什么还不走的疑惑,定定地看向了自己。青衣男子喜忧参半,喜的是渡人难得主动了一次,忧的是渡人可能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的心思。现在到底有些后悔这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了,大抵木头都比他好开窍吧。
想着想着,青衣男子就渐渐落在了后头,也得以看到渡人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想必最后也舍不得吃了那只兔子。碰巧街边的小摊上有个瓷兔子,白白净净的十分可爱,与这米兔子也像上几分。青衣男子顿了脚步,又将渡人向后拉了一拉,拽到自己身边,买了那只瓷兔子。渡人应是喜爱的,那双眼睛灵动的就像是兔子,乖乖巧巧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是急起来咬人也是确确实实疼的。没多久,渡人就将那米兔子三下五除二地吃个干净,欢欢喜喜地拿着小瓷兔继续逛了下去。
青衣男子总是想着,这条街可以再长一点,一辈子都走不完,累了就寻客栈住下,饿了就随意买些喜欢吃的,只要身侧时时刻刻都是这个人,就足够了。
可最终他们还是登上了那个小舟,可依旧停在那里没动过。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人声也渐渐少了,临街地铺子也都打了烊。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似乎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只留下半点星光,衬着那孤月,散着清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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