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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又有人朝姜尚春打招呼,似乎要过来寒暄。姜尚春拍了拍他的肩,临走前说:“你放心,芃芃郑重其事地托我照顾你们,她那么个倔脾气长那么大就跟我低过一次头,我怎么也不会食言。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他听了唯有苦笑。她就这样任性地消失了,处理好了后事,人间蒸发,连还在不在这世上也不想让他知道。
公司事忙,他也时常要出差,有一次路过浙东,他叫助理开车去了永平。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永平他前后也来过几次,繁华的街区只有那么几段,背山面海,港口上停着一排排出海归来的渔船,家家户户在门口搭一个大网晒鱼干。如今永平也兴起了民宿,路上多了一群群旅游者,最著名的景点是半山腰烟雾缭绕的龙王庙。
助理问:“咱们上这儿来干什么?”他也不知道来干什么,打发助理去买了两张船票,出海去仙屿岛。
渡船上摇摇晃晃几个小时,极目远望,到处只有苍茫海水。据说这里曾经是海妖出没的地方,芃芃说起故事来活灵活现,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只是至今想起来心还会痛。
助理晕船,在船上吐得脸色发绿,好不容易脚踩到大陆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问老板:“咱们来干啥?”
贺宇川说:“前面有个渔村,村子后面有片墓地,我想去看看。”助理答应,跟着贺宇川往前走。随人流走了两分钟,贺宇川忽然又停下来,站在原地停顿许久,然后说:“还是不用去了,你去看看回程的渡船几点钟开。”
助理哪见过老板如此出尔反尔,只是一听到又马上要坐船回去,感觉胃里又要翻江倒海起来,连忙说:“老板,咱们坐了那么久的船来的,到了总得去看一眼吧?”
他们正好走到村口,站在一棵大槐树底下,头顶的巨型树冠遮天蔽日。贺宇川在树荫下脸色沉郁,半天才说:“那你去帮我看看,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墓,姓姜。”他答应说:“好。”贺宇川还嘱咐了他一句:“看仔细一点。”
他领命而去,跟村里的大妈打听了路径,去检视那块墓地。那是海边的一块草地,海风徐徐,绿草没足,墓碑一块接着一块,有的残破陈旧,字迹也开始模糊,有的还很新,中间嵌着黑白照片。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看完了回去跟领导报告。
他顺村里的小路走回来,远远看见贺宇川还在树荫下等着,一动不动直直站着,低着头想事,手里捏着一根烟。他走回贺宇川面前,才见他才猛然抬起头。
他汇报:“我去看了,墓地还挺大的,是不是这岛上几百年过世的人都埋在那里了啊。主要是姓陈的和姓沈的,还有什么姓张的姓朱的,只有一个姓姜的……”他看到贺宇川的脸色骤然一变,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吓了他一跳,连忙补充,“……不过看照片好象是个大爷。”
贺宇川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挑眉瞪了他一眼,语气生硬:“说话大喘气?”顿了顿又说:“行了,走吧。”
助理来公司不久。以前贺宇川也没什么助理,最近越来越忙,才找了一个人来专门负责他的日常会议出行安排,也帮他盯着邮件。助理觉得这件事太诡异,想要回去问问公司的元老,挑了同贺宇川私交不错的陈侃。陈侃听了神色一顿,偷偷告诉他:“姓姜的,那八成是嫂子。这件事你别乱打听,没人敢在老板面前提。”助理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陈侃挠头,说:“好象是分手了吧……也可能是生病过世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后来一切又恢复正常。贺宇川照样很忙,大部分时间在公司渡过,连邮件也常常没时间看。助理会帮他筛选邮件,没用的放进垃圾邮件箱,有用的才会留下来给他看。
垃圾邮件千奇百怪,大部分被自动归档去垃圾邮件箱,有时候也有漏网之鱼,比如这一天有那么一封,澳大利亚东线七日游,悉尼,ayersrock,凯恩斯,图片精美,价格昂贵,看得他颇心动,着实停下来研究了几分钟,不过最后还是按惯例扔进了垃圾邮件箱。
没几分钟贺宇川从办公室出来,冷冷地问他:“我在垃圾邮件里看到个澳洲游的广告,是你处理掉的?”
助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并没做错什么,回答说:“是啊,怎么了?”
贺宇川停了停,皱眉,最后说:“以后这个地址的邮件别删掉。”
那个广告确实诱人,照片上的景色美轮美奂,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贺宇川觉得自己象上紧了的发条必须要松弛一下,也许只是因为“澳洲”这两个字戳到了他,他让助理去旅行社报了个名,排开了工作去旅游。
旅行团不过六个人,一对蜜月旅行的夫妇,一家两口子带小孩暑假游,还有他一个孤家寡人。悉尼十分吵闹,大石头ayersrock还更有些意思,可惜他浑身下上没多少浪漫细胞。想起过去,如果不是为了一个人,什么去滑翔,看极光,估计是自己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
旅行社的行程包括在乌鲁鲁看日出,一大早起床要开车走出很远的路程。在车上,他一直在打呵欠,他旁边坐着那对夫妇中孩子他爸,也打着呵欠调侃他:“我是没办法,老婆孩子说走就走我只好跟着。我看你也是没什么兴趣,还一个人,来干啥?”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旅行,又为什么选这一趟远方之旅,也许只是为了了却心愿,好让自己死心。
终于到了凯恩斯,这个常年湿热,安静闲适的热带港口,大部分人去往游览大堡礁的门户。他们在这里停留两天,第一天是直升机俯瞰大堡礁,确实景色壮观,叹为观止。那一对小情侣照样你侬我侬,象涂了胶水一样黏在彼此身上,孩子他爸照样跟着老婆孩子鞍前马后。
第二天是七日游返程之前的最后一天,一队人马又被导游领到码头,要坐船出海。
码头上的人很多,这一艘游船要聚集各方旅游的人马,所有人坐在码头前的长凳上等着登船。孩子他爸又坐在他身边,大概这一团人只有和他勉强算有共同语言,只好跟他吐槽,一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你说这大太阳的,值得吗?花那么多钱,不就是看个海?咱们x岛市又不是没有。看看,我的肩膀,额头,鼻尖,都晒脱皮了……”
他听了只是笑一笑。阳光确实刺眼,大海一望无垠,水波中跳跃着无数银色的光斑。码头并不长,灰色的木板白色的栏杆。码头这边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中央伫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放眼望去,还可以看见树底下站着一个戴大草帽和墨镜的姑娘。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一僵,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那边的大树和绿草地走过去。
在澳洲遇到亚裔姑娘着实平常,大树下的那个姑娘皮肤白皙,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上印着跳跃的黄色小花,背着一只大帆布包,身材纤细,一头齐耳的短发。他越走越近,她脱下那顶大草帽捏在手里,又摘掉了墨镜。
终于走到她面前,那一刻海风徐徐,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味道,空气都仿佛令人窒息,让他抿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比以前消瘦,可还是那样眉目如画,看人的样子坦荡无余。这时候她在微风中拢了拢自己的短发,轻轻叫他的名字:“贺宇川。”
四目相对,他没答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她又问:“你还好吗?”
他怎么可能会好。沉默良久,他答非所问地说:“广告邮件是你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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