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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太傅
出了门到了院子里,天气应是早春,该是早上八九点钟,空气中还有寒意。周围有点像农家院落,有围墙,树木零落。
满目的陌生,让我心中混乱。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这个女儿如此手狠,别人会是什么样?没有父母的庇护,我该如何生存?我要有原来小姐的那两把刷子,也不会这么发愁。她简直是这个世间的全才了:武功,琴棋书画,女红针刺……可这么能干的人,是不是就容易死心眼?干吗把那个人害到那种地步……
我仔细数点我十分有限的“才能”:那不可靠的异感,不能换饭吃。我有点短期记忆,考过了,头脑就报复性地忘记了书上的东西。诗词歌赋,大多只记着其中的一两句。现在这里的字都不一样了,我算是个半文盲……想来想去,只能靠我这张嘴了。从小我父母就说我嘴甜,这三年公关也不是白干的。但要注意的是,我别说太多了。许多次我哀叹我的嘴比我脑子快。我最著名的一次走嘴是我问:“比萨斜塔在哪里?”一时四座皆惊,我明白过来忙说道:“当然是在伦敦。”大家当场笑翻,把我评为那日最幽默的人。没人相信我一开始是真的晕菜。
到了马棚,我对现状的短暂思考就又一次被现实要解决的问题打断了:我不会骑马!我告诉了杏花我的窘境,她挑了匹老马,扶着我颤颤巍巍地上了马。马怎么这么高?我死死地抓住缰绳,眼睛都不敢全睁开。马一低头到地,我大叫了一声,杏花刚要上马,忙又跑过来问:“怎么了?小姐?”我抖着声音说:“我是不是会从马脖子这里出溜下去?”从上面看,这完全是个滑梯。她笑得直不起腰来说:“不会,小姐抓着缰绳拉一下,马就抬头了。”我忙拉了下缰绳,马慢腾腾地直了脖子。
我松口气说:“你算是救了我了,杏花,可惜你救了个笨蛋。你肯定觉得我比起你的小姐差远了。”杏花忽然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你就是我的小姐,别再说这种话了。”
这一路,真是十分狼狈。因为是醉酒后,我更没有平衡感,总觉得头晕。结果在马上汗流浃背,晃晃悠悠,前仰后合。我们停停走走,引来很多目光。可能由于我实在显得愚蠢,大家多是目露嘲笑之意,没有上前调戏的。
那些没骑过马的人们,我跟你们说句心里话,你们的生活实在没缺什么。骑马除了把人几乎颠成傻子外,其他的肌肉锻炼,你没事拎一袋子土豆使劲抡一通也能做到。如果你因此闪了腰,那就真和骑马后的效果一模一样了。
在纷纭怨念和自我宽慰之中,我终于捱到了那气派高大的府门口。我大出了口气,几乎是从马上掉了下来,杏花忙过来扶着我。我并不觉得肌肉酸痛,两腿也没磨得生疼。大概原来的小姐习武骑马,身体健康。我只觉得昏头涨脑,疲惫不堪。
一路上,杏花断续地告诉了我这个朝代的由来,从汉之后就是几个我不熟悉的名字,大概是个平行存在的时空,我没什么兴趣,现在只关心给自己安个家。
在杏花的搀引下,我拖着步子走入了太傅府。一路上有仆人们问候施礼,我只含糊应答,眼睛也不敢看人家。正走着,见前面走过来两个人,都是穿着便服。一个四十上下,圆脸双下巴,小眼睛小嘴,含着笑似的,另一个该是他的儿子,没双下巴,脸长一些,眼睛不大,鼻梁处塌陷,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只看了他一眼,就忙垂了眼睛,避让到了一边,低了头。我感觉他一直盯着我,从我面前慢步走了过去。他的相貌应只是平常,该是那种让人见了也没什么印象的人。但他那眼神中有种阴冷的东西,让我心中非常不安。
我天生是个胆小的人。从三岁起,看电视都是站在门边,一遇可怕之处(就是动画片中大灰狼之类的动物,大鼻子的巫婆,长脸的后妈等等出现时),我立刻夺门而出,在厅里等着,一个劲儿地问:过去了吗?小时候晚上一进屋,就先看床底下。我爸拿着长柄扫帚当着我的面把床下面扫一遍,证明没有妖怪躲在那里。我从来不看恐怖片。
可我爸爸一听别人说:“这孩子胆子太小,你们得让她锻炼锻炼。”就总护着我:“胆小怎么了?这是安全命,日后不会惹事生非。”过后还安慰我,讲人的所有的品质都是人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即使是恐惧,也是为了让人远离危险。如果我想改进,也应对自己像对朋友那样,温和地提个建议,听不听都没关系。等我长大了,害怕的事就会越来越少。
其实我长大了,害怕的事虽然不同了,可实际并没有少。但父母这么宠着,我一直是个没有自卑感的胆小鬼,恬然自适地活在自己的壳里。
现在我的壳没了,我的胆怯成倍增长,连个人盯着我,都让我害怕。
我低头沉思着,走在府中就没有东张西望。到了厅前,人们早传报了进去,我进门抬头,看见一位中年人,儒士打扮,对着门站在书案边。他一身青衣,虽是简单,但布料细致,剪裁十分合体。他的身材挺立修长,面容清癯,英俊犹存,眼睛狭长,神色严肃而慈悲。我知道这就是太傅,那小姐的爹了。心中多少有些意外。我觉得这样的高位之臣,本该有些傲慢和自得,至少该比较肥胖。还有,那个小姐用了那么毒辣甚至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不爱自己的人,那她的父亲说不定也是个阴险暴烈的人,但这个太傅却如此温和,我对他的感觉是一阵怜悯。他胸中有许多沉重的东西,可在那些负担的核心,却是一片空虚。
我忙离开了杏花的扶持,走上前,按杏花所说,叫了声“爹”。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悲伤,想起了我亲生的爸爸妈妈。他们对我溺爱无度,不知道这里的小姐去了,会不会对他们好。我怎么希望她对我的父母,我就该怎么对她的父亲。况且,我非常想有个落脚之处……不觉中动了感情,说道:“您的女儿不懂事,没有体会爹的苦衷,请爹千万不要在意。”
他闻言大张双目瞪着我,惊讶中掺着悲伤,张了口半晌,终于叫了声:“洁儿……”我感到了他心中难受,更深施了一礼说:“我今晨酒醒后,前事俱忘。我已忘记了武功骑术,书画琴棋,现在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了。不知您是否能容我留在身边?若您不觉得我还是您的女儿,请您容我离去。若是您让我留在这里,从今起,我定为您分担忧患……”
他怔在哪里许久,按李伯所说,我的语气和行为一定让他察觉我已不是他以前的女儿。我垂着头不敢看他,等着他对我的决断。是认了我?还是像李伯那样大喝一声问我是谁?
过了好久,他终于说道:“洁儿何出此言?你是我与你娘亲的骨血,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爹怎能不认你?你莫要担心……”他讲得很慢,似是十分艰难。是不是在哀伤他失去的女儿?他没有戳穿我,提到了“骨血”两字,是不是因为父母更看重儿女的血脉关联?
我等了片刻才抬头看他,他神情似是伤感。我不由得说道:“请爹不要为我担忧,我只是忘了往昔种种,其他,我还是明白的。”我停了一下,决定还是说了,“方才出去的那对父子,是否是爹的朋友?”
他摇头说:“不是,只是又来……”他停住不说了。
我低声说:“那父亲目光闪烁,为人表里不一,十分不可靠。他的儿子对我直视不避,应是肆无忌惮之人,爹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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