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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属下……”壮汉被骂得不敢抬头,只是不断拱手。嘴角却依旧歪在一边,显然心里没有完全服气。
几个临近的院落里,陆续闪出了数名唐军士卒。个个肩头背着大包小裹,兴高采烈。听到骂声,他们迅速向这边张望了一眼。然后转身躲进了阴影里,悄悄地跑远。
王洵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猛然间,心中觉得好生无力。“滚,滚出军营去,别让我再见到你!”恨恨地又补充了一句,他转身离开。压根儿没注意到壮汉脸上那惊诧的表情。
“大人!”直到他走出老远,壮汉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大人,属下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走我!”
王洵心中已经对此人失望到了极点。根本懒得回头再搭理他。壮汉苦苦哀求,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咬咬牙,翻身爬起来,追了几步,从路边捡起被打折的横刀,“大人,属下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属下不该丢你的脸。您看好了,属下自己谢罪了!”
说这话,挥刀便抹向自己的脖颈。王十三原本拖在队伍后边,防备壮汉恼羞成怒,以下犯上。见到此景,赶紧冲上去,挥刀去格挡壮汉手中断刃。“当啷”一声,断刃再度被击飞。但还是稍慢了些许,壮汉的脖颈处被割了个大口子,血汩汩地淌了出来。
“你……”王洵没想到壮汉居然会自杀谢罪。禁不住又惊又怒。盯着对方绝望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叹息着道,“你又何必如此。我军中没你的地方,你正好可以回中原去跟家人团聚。守着老婆孩子过自己的日子!”
“属下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回到中原了。”壮汉的脖子不管自家脖颈处的伤口,跪在地上,哭泣着哀告,“是大人将属下从牲口圈里救了出来。是大人让属下重新站了起来。大人如果不愿意要属下,属下也就没脸再回家。还不如就死在这里!”
“这是设么狗屁道理!”王洵怒急而笑,咧着嘴反问。
壮汉不再回应,只是一味地叩头求肯。王洵不忍见对方继续流血,只好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出城去找郎中包扎伤口吧。养好伤,再决定是不是还呆在军中。我不喜欢人乱杀无辜。你自己也想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是,属下明白!”壮汉欣喜地磕了一个头,爬起来,握着脖子,飞奔而去。王洵冲着他的背影连连摇头,“你要是明白才怪!算了,走吧,是我自己想不开!”
后半句话是对万俟玉薤等人说得。听得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王十三小跑着给王洵牵来坐骑,服侍着他重新上马。黄万山则紧跟在王洵身边,低声劝解道:“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弟兄们,毕竟这三年来,他们被当地人欺负得太狠了些!况且自古以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王洵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苦笑着摇头。半晌,才突然开口反问了一句,“黄兄,那你说,咱们到底干什么来了?!”
第四卷 天净沙 终
第五卷兵车行
第一章笳鼓(一上)
第一章 笳鼓 (一 上)
药刹水两岸,春天向来到得很晚。
都已经三月下旬,靠近河岸的田野才稍稍能见到些许朦朦胧胧的绿意,麋鹿被冻得不敢撒欢,野兔和黄羊亦没有多余的脂肪抵挡乍暖还寒的春风。只有大群大群的绿头野鸭,不怕这刺骨的冷,欢快地掠过刚刚融化的河面,临波弄影。
当啷,当啷,一阵悦耳的驼铃传来,惊得鸭子们展开翅膀,扑扑啦啦地飞上蓝天。逃得好远,却又不甘心的回过头来,在低空盘旋观望。看看是谁这么早就来打扰自己的洗浴。却惊诧地发现,来者穿的衣裳与去年所见大相径庭。更干净,更华美,驼队也更庞大,更绵长。
今年的丝绸古道,可不像往年那般寂静。往年刚刚开春的时候,路上几乎看不见任何旅人。而今年,随着唐军在柘折城、俱战提等地重新站稳脚跟,商人们也迅速蜂拥而至。苏州产的绸缎,信陵产的茶叶,宣州产的白纸,泸州产的墨块。还有陶的,布的,瓷的,木的,漆的,各式各样,来自大唐的日用品和奢侈品,随着商人的脚步,源源不断地运到了药刹水沿岸各个城市。而当地人积压在手中多年,以往根本卖不上价钱的皮子,毡子,药材,鹿角,则价格一路扶摇直上。乐得各地座商个个都合不拢嘴巴,张不开眼睛,双手颤抖着,不断掐自己大腿,试探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肯定不是。至少大腿上丝绸衣料,证明了这一点。丝绸古道又开了,中原的商贩又来了。本地的大户人家,也可以重新组织商队,再度叩响东方邻居的大门。带着发财的希望和梦想过去,再带着大把大把的中原货物回来。
赚得最多的,当然还要数那些早早就倒向的大唐的城主和国主们。商路的重新畅通,让他们将与已经阔别多年大唐奢侈品再度碰面。而随着市场的繁荣,越来越多的税收,又让他们有了充足的资金去挥霍。个别野心勃勃者,甚至壮着胆子向大宛都督府方面提出,购买一批横刀和硬弩来武装自己。谁也没想到,这个要求竟然也得到了善意的回应。刚刚被朝廷提拔为大宛都督的铁锤王,是诸侯们的老熟人。理解诸侯们的苦处,也愿意为盟友大开方便之门。
一切都欣欣向荣。在大食与大唐对峙期间,作为前线的药刹水一带,百姓们的生活已经被压制到了最简单的地步。当战争的阴影一去,人们的抢购欲望立刻迸发开来。这种突然迸发出来的购买欲望,迅速转换成了一种动力。推着城市一天天变得热闹,一天天变得愈发繁华。
虽然,大食人并未退得太远。而传说中即将杀过葱岭来的安西军,也一直没有挪动脚步。可管他呢,反正此刻大食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药刹水两岸各地在铁锤王的大力梳理下,也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各位城主,国主手中的兵马集结起来,足足能凑齐六、七万众。而铁锤王本人,又统率着五千大唐精锐,坐镇于柘折城之内。哪里若是受到大食人的攻击,他两三天之内就能赶过去救援。那可是十足十的五千唐军,在周围根本找不到对手。
提起铁锤王和他麾下的大军,当地人便是满脸钦佩。药刹水两岸是个重英雄,识英雄的地方。人们的内心深处,愿意出现这么一位强大且心怀慈悲的人,替大伙营造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至于这位英雄到底出身于哪个民族,对于饱尝了战乱之苦的百姓们来说,反而不觉得怎么重要。反正这里从数百年前开始,便是各路豪杰的赛马场。匈奴、柔然、突厥、铁勒,大食,你来,我去,他往,一场又一场战争打下来,弄得各地百姓血缘纷乱不堪。从严格意义上说,谁也弄不清自己属于哪个民族。该为哪个豪杰效忠到底。
能被一个豪杰,长时间地统治最好。至少大伙不用在睡梦中还想着逃难。不再担心明天早晨一起来,房子和土地已经成了别人的战利品,妻子儿女也都成了别人的附庸。这一点上,铁锤王做得也最体贴。破了柘折城不久,他就准许当地百姓自己赎回自己。而攻破了俱战提之后,他干脆主动将大军撤出城外,没有将任何人掠为奴隶。
当然,在城破之时,无辜被杀的人,是不能将仇恨记在铁锤王他老人家头上的。虽然那天夜里,据说有上万人惨死于屠刀之下。可在战争当中,杀戮很难避免的事情。不能怨铁锤王的手下心狠。
在药刹水沿岸各地,谁要是敢不识好歹乱嚼舌头,提起俱战提被攻破的惨祸。肯定有人一巴掌打过去,同时大声喝问,“哪场战斗不死人?你且给我说说,谁能比铁锤王他老人家做的更好?!”
这话虽然有强词夺理之嫌,但被喝问者,还真回答不出来。破城,劫掠屠戮,敢抵抗者就地处死,投降者发卖为奴,这几乎是数百年来每一场战争之后的必经过程。纵使号称准备建立地上天国的大食人来了,也没能例外。铁锥王他老人家,已经尽力在改变这种传统,虽然因为种种擎肘,他改变得不太彻底。
经历过战乱之苦的人,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也更懂得对给他们带来安宁者感恩。哪怕这个人不会说当地的语言,也很少在在大庭广众中出现。但是,只要他还住在柘折城,就能起到震慑作用。就是一座定风神山。有他在,非但天方国兵马不敢轻易来犯。本地的各路蟊贼和诸侯们,也都安分许多。
早在二月的时候,积雪刚刚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康居城主和沙洲城主,便因为一块草场的边界起了争端。若是搁在往年,双方肯定要先打上一场,死几百人,然后才会在大食曼拉的撮合下,坐下来谈判。而今年,铁锤王只是随随便便派了个人去,冲着交战双方的营地吼了几嗓子。康居和沙洲两城便都偃旗息鼓。据说双方过后还都被铁锤王大人叫到眼前去,狠狠臭骂了一顿,并且罚了一笔巨款。而两位城主,从此也和和气气,再也没有刀兵相见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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