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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踏春之人不在少数,放风筝、戴柳、斗草、打球等,倒也快活,北堂戎渡光明正大地牵着身旁北堂尊越的手,两人并肩漫步,好似一双年轻的情侣,脚下踏着绵绵春草,说不尽地悠闲自在。未几,北堂戎渡唇角不由得澹澹扬起,望向不远处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年轻男女,笑着用指头戳一戳身边北堂尊越的手臂,兴致勃勃地道:“嗳,不如咱们也弄一个来,放着玩玩儿?”北堂尊越的手按在少年肩上,目光依稀眷眷,却罕见地略略迟疑道:“……本王可没放过这种东西。”北堂戎渡‘哈’地一笑,露出一点儿孩子气的神色,拽住父亲的袖子,就拉着他往一处卖风筝的摊子方向走去:“那有什么,我教你呗……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容易得很的。”

两人到了小摊前,北堂戎渡拣了一只扎得颇为精致的春燕,拿在手里稍微端详了一下,觉得还算满意,不过父子二人出来时,并没有带钱,于是便想了想,自头上取下一支玳瑁镶红玛瑙的簪子,递给摊主,那摊主是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自北堂戎渡过来时,便不觉早已是赤红了脸,此刻见北堂戎渡要拿簪子来抵风筝,更是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有些语无伦次,道:“不、不……小姐只管拿去玩儿,不值……一个风筝,不值什么……”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到底还是把那簪子放在了摊位上,那年轻人见了他这一笑,不禁魂儿也飞了,脸赤头涨,面上红得足足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直眼见着北堂戎渡拿着风筝同北堂尊越走得远了,还自恋恋不舍地瞧着那高挑颀长的背影。

北堂戎渡一面走,一面把玩着手里的风筝,却听北堂尊越冷哼一声,道:“……好色之徒。”北堂戎渡闻言,便扭头瞧他,打量了两眼,嘴角含了几分揶揄的情味,笑道:“还说别人,莫非你和我就好到哪里去了不成?咱们俩才是真真好色的人……况且‘食色性也’,又有什么不对的?”北堂尊越眉梢不动声色地一蹙,居高临下地睥睨道:“本王不喜欢旁人直勾勾地瞧你。”北堂戎渡哈哈笑道:“呦,这是在吃醋了?”说着,却是抬起手故意摸了摸北堂尊越的下巴,隐隐闻到男人洁净温暖的气息就缭绕在身边,遂调笑说道:“大美人儿,你就这么小气?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北堂尊越见他笑得灿烂,容色如同水映繁花,就好象是有无限的明媚春光满溢出来,只觉得心中竟是怦地一跳,周身四肢百骸乃至每一个毛孔,都没有一处不舒心畅快的,因此下意识地一手圈住北堂戎渡的腰,把少年按在衣襟前,用下巴颏用力压一压对方的耳朵,在北堂戎渡耳畔磨牙道:“……你这是在挫本王的耐性?……混帐东西,你向来便是满肚子的损主意,就没有过好心眼!”北堂戎渡慢条斯理地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乐不可支地道:“这你就不懂了……眼下我教你一个乖:男人不坏,没有人爱。你自己细琢磨去。”

北堂戎渡说着,不等北堂尊越品出味儿来,就已经挣脱了对方的怀抱,把手里的风筝线展开一些,然后将线轴塞在北堂尊越手里,又用锦帕给他垫着手,道:“你拿紧了,只管顶着风走,慢慢放线,我先帮你带起来。”说着,拿起那只燕形风筝走远了些,笑道:“快点儿!”

北堂尊越见状,便学着其他人的模样,逆着风把风筝带起来,北堂戎渡幼时便惯于此技,因此则是一手提着曳地的裙角,一手擎着风筝慢慢地跑,帮他乘风放上天去,先前两人配合得不好,风筝一连两三下都栽在地上,放不起来,好在过后渐渐默契了些,又试了一会儿,未几,那风筝果真就逐渐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北堂戎渡见状,便回到北堂尊越身边,见他仰头看向半空当中的风筝,面上微有畅快之色,显然也是十分得意,不觉仰面看去,笑着故意打击道:“现在得意什么,都还没放高,小心一会儿就掉下来。”说着,按着北堂尊越的手,帮他徐徐扯线,北堂戎渡向来风筝放得极好,有他在旁帮忙,一时待风力变得紧了,于是就见那风筝也放得越来越高,没过太久,空中就已只能看见一个黑点儿。此时风光明丽娟秀,春风无限温软,漫天都飞舞着轻白的柳絮,百花迎风吐香,不时有顽童清脆如铃的‘咯咯’笑嚷声响起,北堂尊越得了空儿,便一手握着线轴,一手揽着北堂戎渡的腰身,心下有错落的微妙感觉,只觉得两人就这样于春日中游玩嬉闹,也已是十分快活畅意,因此说道:“……渡儿?”

北堂戎渡一面仰首望着飞在天际的风筝,一面‘嗯’了一声,顺口道:“……什么事?”北堂尊越刚要说话,却只觉指头上微微一痛,原来是风筝线绷得太紧,放得太快,一不留神就割破了手,此时北堂戎渡正好将目光从天边收回来,见父亲的食指上冒出一痕殷红的血珠,水光潋滟的蓝眸不由得一动,便拿过来将那指尖放进嘴里,吮了吮上面的鲜血,北堂尊越登时就感觉手指被对方湿润的口腔含住吸了几下,麻酥酥地生热,一时倒是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只盯着北堂戎渡,心下顿觉快慰舒畅。北堂戎渡吮了那指头几下,又用舌头舔一舔,觉得血已经止住了,便松了口,抬头却见北堂尊越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不免伸手拽一拽对方的头发,嗤声道:“魂归来兮——”北堂尊越手一划,指甲已将手里的线划断了,就见风筝一下挣脱了开去,飘飘摇摇地随风不知飞到哪里,一会儿就不见了,此时北堂尊越却忽然拢臂把北堂戎渡整个人抱起来,连转了几个圈儿,放声大笑,北堂戎渡一惊,团团明艳的裙摆早已流霓般旋飞了起来,只得立时压低了声音道:“……你又发什么疯了!”却不知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里,真真是花好月圆,佳偶成双,惹得过往之人不禁驻足而视,会心一笑,北堂尊越抬臂把他半举起来,朗声笑道:“叫一声‘二郎’听听,便放你下来!”北堂戎渡气笑难禁,恼道:“叫你个大头!”

他说着,就用脚去踢北堂尊越的膝盖,北堂尊越却浑然不动,任少年不疼不痒地踹了两下,只扬着眉头,嘴角泛出一丝邪笑,催促道:“……快点儿!”北堂戎渡见周围已有人看了过来,明显是一副瞧热闹的模样,再一见北堂尊越那一锥子也扎不透的厚实面皮,没奈何,只得心中默念‘识时务者为俊杰’,刚要服软,开口叫他一声,却突然心下一亮,涌上来一个恶意报复的法子,遂马上一手捂住小腹位置,作出一副虚弱之态,皱眉责声道:“你闹什么,不知道我腹中还有孩儿不成!”

这一句话一出,北堂尊越顿时满面愕然,北堂戎渡趁此机会轻轻巧巧地摆脱了他,待双脚一落地,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额,心下死死憋着笑,面上却还作出一副愠色,快步朝前走去,周围人见状,不觉恍然,看向北堂尊越的眼神中便有了几分指责之意,明显是鄙夷他不分轻重,不知道小心爱惜身怀有孕的妻子,年轻胡闹,北堂尊越一时回过神来,饶是他面皮钢铁也似,此时也尽皆化作流水,竟是罕见地恼羞成怒,一甩衣袖便将众人的眼光抛在身后,快步追上了前方的北堂戎渡,咬牙低声道:“……你个奸猾小子!”北堂戎渡嗤嗤直笑,只觉得神清气爽,于是满面载笑,仿如春花映柳,毫不客气地笑嘻嘻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活该!”

……

白天的辰光越发变得长起来,午后,春日的阳光柔薄轻透若蝉翼,软软照进室内,沈韩烟练功沐浴过后,便披了一件雪色袍子,坐在轩窗边的桌子前,闲闲翻着一卷书在看,窗外花树灿漫,开了满枝满桠的粉色芳菲花朵,日光悠悠照在其间,那种鲜妍动人的色泽,如同云蒸霞蔚一般,一阵夹带了香气的微风拂过,莹粉的花瓣便纷纷如雪也似,轻盈地落满了桌面,覆盖其上,沈韩烟掸一掸衣袖间的落花,见书页上也落了不少,便在上面吹了吹,却突然见窗外探进一个脑袋来,这么一吹之下,直把粉红的花瓣吹了对方一头一脸。那人一愣,随后便笑道:“……我过来一趟,你就是这么迎我的?”一面晃晃脑袋,把花瓣抖落干净,自是北堂戎渡。

沈韩烟见他来了,不觉一笑,直如明珠生辉一般,道:“上午听人说你和王上出去了,怎么眼下却过来了?”北堂戎渡在窗外笑道:“我来看看你和佳期……今天天气好得很,便和父亲出去走了走,刚刚才回来。”

一百九十二.绿窗春睡觉来迟

北堂戎渡在窗外笑道:“我来看看你和佳期……今天天气好得很,便和父亲出去走了走,刚刚才回来。”他说着,一笑如波,巴在窗台上探头往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干脆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子外面轻盈地跳了进来,不带起一丝风声:“你怎么只管闷坐着,佳期呢?”沈韩烟把书随手一合,长睫之下的眼眸漆黑温润,淡红的唇略略上勾,道:“刚才哄她午睡,却死活就是不肯,也不知道眼下野到哪里去了。”他身上穿着雪色无饰的家常袍子,行动间便显得很有些温馨自在的味道,北堂戎渡扶额笑道:“这丫头,淘得跟个小子有什么两样。”正说着,却听外面有孩童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响起:“阿爹,阿爹……”不一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童便自外头跑了进来,一身粉霞色的簇锦芍药丝罗裙袄,小脚上蹬着两只凤头绣鞋,眼清眉秀,肌肤好似奶油模样,如同乳燕归林一般,一头便堪堪扎向沈韩烟,沈韩烟生怕她跌着,忙蹲了身迎住,两手轻舒,将娇小玲珑的女孩儿正正抱个满怀,修美的眼睛弯了弯,笑道:“怎么还这么淘气?”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扑在青年怀里,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牙牙学语的时候,说话之间已经很觉流利,只伏在对方身前,眨一眨眼睛,一手抱着青年的脖子,挨挨擦擦地十分亲昵,撒娇般地甜甜说道:“有花花……给阿爹……”

一旁北堂戎渡听了,这才注意到女孩儿的右手里还攥着一枝桃花,沈韩烟唇角笑纹浅浅,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微笑,既而伸手揉了揉北堂佳期的头发,饱含宠溺地温声道:“……露儿果真乖得很。”北堂佳期很响亮地‘咯咯’娇笑,肌肤泛着珠玉般的光泽,用手牢牢攀住青年的脖颈,左右张望了一下,雪白如凝脂的双颊间透出两抹健康的红晕,一双晶黄的澄净眼睛扑闪扑闪地,随即扭着身子便往沈韩烟怀里钻了钻,把稚嫩的额头贴在青年修长的脖窝里直蹭,略略静了一瞬,便认认真真地道:“露儿很乖……”沈韩烟一手抱着她,站起身来,取了一只斗纹莺彩瓶,将那枝桃花插在里面,此时北堂戎渡走过去,伸手欲抱北堂佳期,笑吟吟地道:“都多大了,还腻着你阿爹,来,给爹爹抱抱。”

北堂佳期水汪汪汪的眼睛看了看他,却只巴住沈韩烟的脖颈不放,北堂戎渡见状,只得弯着眼睛哄道:“乖女儿,来。”见北堂佳期仍是不肯,便伸手一捏她圆圆嫩嫩的小脸蛋儿,泄气道:“你这丫头……”北堂佳期被父亲这么一捏,顿时小嘴一瘪,作势就要张嘴欲哭,沈韩烟忙拍开少年的手,眼中被笑意浸染得轻轻软软,道:“她小孩子身上嫩,别捏她。”北堂佳期年纪虽小,却一向小人儿精也似,仿佛是知道有沈韩烟撑腰,便得意地朝北堂戎渡吐一吐小舌头,着实憨态可掬,惹得北堂戎渡哈哈大笑。

三人凑趣儿乐了一时,平添了几分家常的温馨之气,沈韩烟抱着北堂佳期坐下,雪白的五指缓缓理着女儿柔软的发丝,一面对北堂戎渡道:“有中午刚做的玫瑰酿,我吃着还好,让人盛一碗给你尝尝?”北堂戎渡拊掌道:“正好,我正想弄些甜的来吃呢。”沈韩烟一笑,既而吩咐下去,不多时,宫人便送了一碗玫瑰酿进来,北堂戎渡舀上一勺略略尝了尝,展眉赞道:“果然味道不错。”说着仰头一气饮下,旁边北堂佳期坐在沈韩烟怀里,见父亲用得香甜,不免嘻嘻笑着,露出玉白的一点小牙,伸出小手清凌凌地道:“露儿要……”

北堂戎渡朝她挤眉弄眼地道:“没你的份儿。”北堂佳期一扭身扑进沈韩烟怀中,细细的手臂抱住青年的肩:“露儿要!”沈韩烟面上含笑,蝶翼般的漆黑长睫略低了低,下颌微微压住女孩儿的头顶,哄道:“这个你不能吃。”北堂佳期如今有些渐懂人事,因此即刻仰着脸看沈韩烟,嘟了嘟小嘴,歪着头道:“……给阿爹。”沈韩烟似是欣慰地抱一抱她,笑道:“乖女,阿爹不要。”说着拂一拂衣裳,站起身来:“……和阿爹一起去躺一躺好不好?”北堂佳期有些犹豫地偏首,然后乖巧地点点头,北堂戎渡伸了个腰,也凑趣道:“加我一个,咱们爷仨儿一起睡。”沈韩烟一哂,命人铺了床,三人便一同睡下了。

午后迟迟,日色明灿若金,窗外吹进来的一缕春风中依稀染着醺醺的花香,春深似海,四下静悄无声,唯见室中敞亮而静谧。沈韩烟侧卧在北堂佳期身旁,一面用手抚摩着女童的背,轻轻拍哄着让她睡觉,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另一头正闭目躺着的北堂戎渡道:“宋妃眼下即将临盆,似乎应当让其家人进来探视一二……”北堂戎渡微微动了动身子,道:“……嗯,我上午已经答应过她,让她母亲来这儿陪她一阵,直到生产。”沈韩烟一顿,既而略略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只回手搂住已经开始打着盹儿的北堂佳期。

半晌,北堂戎渡鼻息沉沉,显然是已经睡熟了,沈韩烟却并没有什么睡意,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北堂佳期,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进到室中,站在离大床略远些的位置,轻声说道:“禀少君,宋侧妃差人前来,说是明日派人接宋夫人进宫陪伴,因此提前向少君禀明……听来人说,是世子准了的。”沈韩烟微微‘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沈韩烟坐起身来,看了看正熟睡着的北堂戎渡,又转眼细细端详着旁边的北堂佳期,就见北堂佳期一根嫩葱尖儿也似的小小手指含在自己嘴里,模样可爱又可疼,沈韩烟眼中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祥宁之色,不觉便含了慈父的笑,低头忍不住在那白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正在此时,北堂佳期却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就没有睡实,眼下迷迷糊糊地便伸出小手,撅一撅粉嫩的嘴巴道:“阿爹……”沈韩烟怕她吵醒了旁边的北堂戎渡,因此忙抱她起来,走到外面,北堂佳期把小脑袋搁在他的肩上,软软道:“要吃果果……”沈韩烟拍了拍她的背,莞尔一笑,道:“嗯,咱们去吃。”说着,将女儿抱到旁边一间小室,让人取了几色糕点和时令鲜果过来。

朱红的漆花长窗半掩半开,窗外一株花树生得蓬勃,朵朵花盏明艳如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美丽,浅金色的日光自花树枝桠间温柔淌过,同时薰暖的和风微微自窗外钻进来,一股清净凉爽的气息便顿时扑面而至,风过无声,拂动了一树繁密的春花,使得薄嫩的花瓣点点飘落在窗台间,北堂佳期坐在沈韩烟腿上,张着小嘴吃他喂的点心和水果,等到吃饱了,便从沈韩烟身上滑下来,跑去探头看窗外无边的春景,沈韩烟想起她方才在北堂戎渡面前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极度依赖,一时间心思微转,便嘱咐道:“露儿,以后要跟爹爹更亲近些,就像跟阿爹一样,好不好?”北堂佳期听不太懂他的话,因此扭过头来瞧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清澈的天真之色,只粲然一笑,沈韩烟轻叹一声,招手让女孩儿过来,抚着她稚嫩的脊背,温言道:“露儿喜欢爹爹,爹爹才会更喜欢露儿……乖孩子,知不知道?”

北堂佳期自然不会多么明白青年的意思,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对方的腿撒娇,沈韩烟见她这个模样,心底泛起一丝怜爱,不觉微微叹一口气,想起宋氏来,北堂佳期眼下年幼不知事,但他作为父亲,总不能不为她打算,如今北堂氏政权如日中天,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北堂戎渡此时不过十七岁,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子女,而这世上无论是什么事物,一旦多了也就不觉得稀罕了,眼下北堂戎渡待北堂佳期的确十分爱惜,这与北堂佳期是他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孩子不无关系,那么如果日后北堂戎渡的儿女逐渐多了,他是否还会这样宠爱这个女儿?身为一个女孩,只有得到父亲足够的疼爱和重视,才能过得自在。思及至此,沈韩烟心中不知怎的,不经意间却突然就想起今日下午所看的那本消遣用的书来,写的是当年则天皇帝之事……想到这里,脑海当中竟蹦出一个近乎于荒唐的想法来,他忙压下这个念头,对着北堂佳期温和一笑,握紧了她温暖柔软的小手,说道:“今天露儿还没泡药,咱们现在泡好不好?”那药浴极是贵重,一个人一连十年下来,耗费的财物只怕能打个金山出来,因此即便是北堂氏子嗣,若不是根骨极佳的话,也是没有资格使用的,但是泡在里面时却是很不舒服,因此北堂佳期自然不乐意,只扭着身子嘟囔道:“露儿不要……”沈韩烟弯腰拥住她,哄道:“好孩子,听话,用了这个,以后才能把功夫练好,嗯?”说着,便起身到秘室取北堂戎渡交给他保管的药粉,为北堂佳期浸泡身体。

等到好容易泡完了药浴,北堂佳期已经恹恹地不爱动弹了,如同失尽了力气一般,软软靠在沈韩烟身上,呢喃道:“阿爹……”沈韩烟低声拍哄着她,心思却已不知飞到了哪里,想到宋氏就快要临盆,也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宋氏与北堂佳期的生母李侬儿不同,李侬儿身份卑微,当年即便没有难产而死,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北堂佳期,孩子照样要送在沈韩烟身边养育,但宋氏却是并不一样,她完全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儿女,既是如此,待她生产之后,只怕北堂戎渡便要时常去丽鸿殿看孩子,自然而然的,探望北堂佳期的次数就要减少,对长女的宠爱就势必要分出一些给她的弟弟妹妹,而等到日后,待北堂戎渡的子女逐渐更多的时候……沈韩烟想到这里,不由得将北堂佳期抱了起来,怀中那温暖的小小身躯软绵绵地偎依着他,满是信任依赖之意。

这是我的女儿,我会给她最好的……沈韩烟想,他现在才知道,父母为了子女,是愿意耗费一切心力的,为了北堂佳期的将来,自己多耗些心思,又有什么要紧?他闭了闭眼睛,手上轻抚着女童的头发,北堂佳期尚且年幼,自然不懂得父亲的这些心思,只是乖巧地用小脸去蹭青年的衣襟,沈韩烟低头亲了亲她白皙光洁的小小额头,整颗心都是柔软而愉悦的,窗外点点繁花纠缠飞舞,和煦的日光寂静洒落,一室无声。

……

北堂戎渡打着呵欠睁开眼时,就见沈韩烟正坐在桌前把玩一只小小的金镯子,桌上还放着一只嵌丝点翠的首饰盒,旁边北堂佳期则是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北堂戎渡依稀觉得那镯子有些眼熟,便坐起身来笑道:“……在摆弄什么呢。”沈韩烟面上露出一分杳然的和悦笑容,静默一瞬,方道:“刚才没什么事,忽然记得以前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都还收着,便叫人拿出一匣子来,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给露儿用的。”

北堂戎渡下床走过去,饶有兴致地道:“哦?也对,我小时候确实有不少好东西,都可以给佳期用用。”说着,细细瞧了青年手上的小金镯子一眼,认出了这是从前常戴的,便道:“这镯子……”沈韩烟接口道:“这镯子还是当初夫人给的,我记得你经常戴在手上。”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动,眼神顿时宁和了下来,似乎沉浸在某种曾经的美好记忆之中,微笑道:“可不是?有一次我还弄丢了,好在后来被丫鬟在假山后面找着了。”沈韩烟不动声色,神情平静得仿佛一潭秋水,却是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的情绪变化,只温然笑道:“我见这东西不错,正想给露儿戴呢。”北堂戎渡随口笑道:“正是的,白放着也是白放,拿出来用用才好。”说着,从青年手中取过镯子,亲手给北堂佳期戴上。

沈韩烟目光明澈流动,在北堂戎渡身上微微一转,知道他对北堂迦的感情实是无人可以替代,因此思虑片刻,便不经意地道:“说起来,露儿长得虽有些像你,但我看着,却好象更有七分与夫人相似。”北堂戎渡一怔,道:“是吗。”说着,不觉细细端详着女儿的容貌,北堂佳期如今还小,自然不大能看出什么来,但北堂戎渡方才听了沈韩烟的话,心中就先入为主,越看越觉得北堂佳期的模样果然与北堂迦仿佛,遂灿烂展眉,目光当中登时有了说不尽的喜悦之意,伸手拢北堂佳期入怀,笑着抱了她亲了又亲,沈韩烟见此情景,只在旁含笑瞧着——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北堂迦在北堂戎渡心中的分量,究竟是如何之重……因此沈韩烟只是静了片刻,就将先前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道:“露儿看来确实与夫人很有缘分,‘北堂佳期’,‘北堂佳期’,乍听起来,跟夫人的名讳都是极相近的。”

北堂戎渡闻言愣了一愣,先前他倒是从来不曾注意过这一点,眼下被沈韩烟这么一提,果然‘佳’与‘迦’不就是同音么,若是把后面的‘期’字抹去,简直听起来就是一模一样了!想到此处,北堂戎渡面上不禁有蓬勃喜色,且喜且慰,眼眸瞬间明亮起来,那一份对女儿的慈爱疼宠之心越发浓重,笑道:“可不是么!”说着,把北堂佳期举起来,一连抛了几下,逗得她‘咯咯’直笑,沈韩烟在旁边见了这一幕,唇角笑意缓缓,淡若风烟,知道经过今日这一番用心,自此以后,无论北堂戎渡再有多少子女,北堂佳期在他心中,都已是独一无二,再无人可及的了。

当晚北堂戎渡便留在琼华宫,第二日一早,沈韩烟待他上朝之后,自取了帐簿一一看了,到得中午,沈韩烟用过饭,忽然想起一事,便起身从一处檀木柜里取出一把象牙柄的白纨扇,上面绣着的一双玉色蝴蝶栩栩如生,正是上次牧倾萍丢在这里的那把团扇。沈韩烟迟疑了一下,寻出一只锦盒,将扇子放进里面,就要让人送还给牧倾萍,但想一想又觉得不妥当,自己一个业已成亲的男子,却单独将一把扇子送与一个未婚姑娘家中,被其他人见了,只怕要落得个私相授受的名头,因此又叫人自库房中拣了蓬壶结秀方瓶一件,蓝田玉箫一支,九蟠春艳绣花灯一对,并几样首饰玩器等物,用半大的箱子连同那把团扇一同装了,这才唤进一名内侍,指着地上的箱子道:“将东西送到牧府,只说二小姐上回送的那些玩器,佳期很喜欢,因此今日回礼。”那内侍垂手应了,将箱子抱起,这才退下,一时沈韩烟摒退殿内侍奉的宫人,坐在榻上略略有些出神,牧倾萍那等敢爱敢恨的心意,他不是不为之动容的,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到底他与牧倾萍还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就好比当初殷知白亦是真心,但奈何自己对其并无情爱之念,更何况如今早已有家室,因此其他种种,终究只是孽缘而已。

此时午后春风和煦,日光自垂垂的纱幔中淡淡渗进来几缕,沈韩烟正自心绪杂乱间,旁边北堂佳期却是有些困了,眼皮直发沉,扯着他的衣袖道:“要睡觉……”沈韩烟回过神来,把她抱到窗边的长榻上躺了,自己侧身卧在一旁,扯过一条青如意锦纹丝绒薄被,给女孩儿盖上,用手慢慢拍她入睡,半晌,青年被晴暖的日光照得渐渐神思倦怠,鼻中闻着窗外透入的花香,不知不觉间,也自睡了过去。

沈韩烟正迷迷糊糊之间,却忽然听见外面似乎有谁在远远地说话,细听那声音,倒是北堂戎渡,只听他问道:“……今天天气还好,怎么却不见佳期在外头玩儿?”一个尖细的内监声音陪笑道:“回世子的话,少君和姑娘已睡下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再没说话,过了一时,窗外光线忽然一滞,明显是有人站在外面,把阳光挡住了一片,沈韩烟不知为何,却是没有起来,只继续作熟睡模样,由于隔着一层薄薄的销金纱帐,因此倒是应该看不出来。

北堂戎渡站在窗边,透过薄纱见他们父女两个睡在榻上,一样的肤如凝脂,莹腻润皙,此情此景,实是美不胜收,一时间不觉心中也软和了下来,只笑吟吟地站在外面,目光温柔,隔了窗子凝神看着他俩,也不出声,过了一会儿,这才径自离开了,沈韩烟听他走了,这才略微睁开眼,一时神情静静,片刻之后,又重新合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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