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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没错,这与认识多久没关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爹爹说的,他只看了娘亲一眼,一生就栽在她手里了。还说:等你自己经历过才会明白。
可那个人竟然是慕容筹。爹爹玩笑说天下能与他比肩的英雄豪杰唯慕容筹一人耳,要把他活捉回来给她当倒插门女婿。谁知竟会一语成谶。
她惨淡一笑:“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情所困,这点魄力都没有,如何能成大业。”
“我这样的人……”他重复这几个字,觉得仿佛是讽刺,“从小母亲就教导我,生在这种家庭,便不该有情爱之念。将来我娶妻纳妾,只看门第出身,我自己喜不喜欢并不重要,甚至选的人也不是我。假如我特别钟爱哪个女子,对她反而是件坏事,只会招来不必要的祸端。不如只把她们看作笼络结姻、繁衍后嗣之需,相敬如宾、一视同仁,对我对她们都好。二十几年来,我也确实都是这么做的……”
他俯下身来,忍不住伸手轻抚她面庞:“可谁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困在深山中远离人烟,那些身外之事都淡忘了,什么出身、地位、名望、家世,那些与生俱来的都是别人给的,并不是我自己。脱去这些光鲜的外皮,我一无是处,连最简单的谋生技能都要你教我。末儿,我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喜欢上的你,与我以往的一切俱无关系。如果你因为我丑恶、卑劣、无能而不喜欢我,我无话可说,自当退避三舍;但是我不能接受你这样对我冷若冰霜,仅仅因为你生在吴国,而我是鲜卑人,因为我无法选择的出生……”
但是那些无法选择的东西,往往是最顽固、最无力抗拒的阻碍。她暗暗咬牙,忍住心中锥痛,冷声反问道:“那你能怎么办?难道一直留在这里,与世隔绝不去管那些?你想错了,我就是因为你丑恶、卑劣、无能所以不喜欢你。你不过仗着自己皮相好、懂几招哄姑娘开心的手段,就觉得我也理应倾心于你可以随意轻薄,怎不丑恶?一边说着海誓山盟的情话引诱,一边又不能许以终身,要我私奔做低贱的妾侍,还不卑劣?就算你那些盟誓是真心的,让自己心爱的人屈居人下委曲求全,你却一句身不由己就推脱干净了,岂不无能?”
咸福默默承受她的指责:“你说得都没错。”
杨末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大吴有一位杨令猷大将军,你也知道,他的夫人就是和他私定终身,出身也不显赫。换做你这样的无能之辈,肯定要觉得此等女子难登大堂,只能收做妾侍,正妻还是要明媒正娶大家之女,最好能对自己前途功业有助益。但杨公不曾辜负夫人真心,不仅娶她为妻,也未纳任何姬妾。就连我那个年幼的外甥,他也是贵胄子弟,却发愿只娶一心人白头,不耽误其他女子终身。你不但无法和杨公媲美,连十三岁的少年都不如!”
咸福黯然道:“以往只知杨将军用兵如神百战不殆,军中声望隆盛,连我们的将士都对他又敬又怕,却不知他私德亦如此令人敬佩。与他相比,我只是一介庸人。”
她心中酸苦,转过脸正看到他夜间当做枕头的蒲团横在脚边,双足似乎还残留着他怀中的温度。她指着那头道:“还是你自己说的,以草茎为界,绝不越雷池半分。你看你都越到哪里来了,还对我做出那等轻薄之举,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他本是坐在床边,闻言立刻站起,躬身后退:“我……一时情难自已,还以为……并非心存轻薄玷污之意。”语调中略有苦涩。
她心里哪比他好受,却还要正色道:“恩公救我性命,不敢以怨报德责难恩人。日后但请以礼相待,过往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拾起床尾蒲团道:“我立下的信诺,如越过草线便不再进屋,自当遵守。”低头一揖,转身走出屋外。此后一直到天黑,果真不再踏足屋内。
☆、第四章惜分飞1
杨末独自一人留在屋内,支撑她的那股气一下子卸了。以前读那些婉转的诗词,听戏台上才子佳人因缘分合,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才刚刚情窦初开,就已尝到其中苦涩,不敢再往深处试探,只怕自己尸骨无存。一个人躺在被中,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由泪湿双睫;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用,居然轻易就被男人弄得失魂落魄,连忙抬手把那一点泪意拭去。
但是到底愁肠难解,连带浑身也不舒畅起来。抱着被子进进出出,不知是不是用重了力气,肩上伤口又隐隐作痛;她闷头捂在被中,气息憋闷,头脑也昏昏沉沉;到了傍晚,又觉得下腹坠胀疼痛,腰酸腿冷,蜷起身子也不得缓解。
她想喝口热水,朦胧喊了一声,无人应承,才想起咸福不在屋内,只得自己起来烧水。双脚着地站起,丹田处猛然一股热流直坠而下,一直滑到腿上。她觉得不妙,伸手探去,摸到满手腥腻湿滑,竟是癸水突如其来。
她去年才初逢天癸,日期不准,总共也没有几次,量少日短,每次都有婢女伺候,用的是柔软亲肤的软绸,并未觉得不便。但眼下在这荒野山中,连衣服被褥都短缺,哪来多余的布巾给她接纳秽物。
这次与以往都不同,不仅腹中如塞了冰块似的冷淤胀痛,而且来势汹汹,潮涌不断。她僵硬地站在床边,坐下怕弄脏被褥,走动又怕再有血污流下来。
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娘亲思虑周全。平常她丝毫不让须眉,武艺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假如现在这幅模样让她去上战场,疼痛还能忍着,腰酸腿软血流如注可如何是好,而且还是如此难以启齿的地方。
这么一会儿又有一阵落下,顺着大腿内侧一直流到膝盖。她怕把仅有的一条贴身裤子弄脏,只好先脱下来,从衣服下摆撕一块下来擦拭身上污迹。
裂帛声响亮刺耳,咸福在屋外听见了,隔门问道:“末儿……姑娘,出什么事了?”
杨末唯恐他现在进来看到,连忙喊:“你、你别进来!”
但她失血身体虚弱,这一声喊得急了,声音颤抖变调。咸福在外面哪能放心,立即推门而入,正看到她歪在床边,袍子下两条细白的双腿裸|露在外,赤足立在地下,一只手上染有血迹,屋内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他以为她伤口又出血,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搂住,一手就去检查伤处。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但见绷带完好干净,并无半丝血迹。他焦急问道:“末儿,你哪里又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这种事哪能和男子细说,她侧过脸道:“不是说了不再进来吗?你快出去!”
“这个样子你还跟我闹脾气!”咸福搂着她肩膀,只觉得她浑身冰凉,脸色都已冻得发紫。离得近了,闻出那血腥味并不是寻常鲜血的气味,他一低头,发现她腿上一道血迹像蛇虫似的弯弯曲曲蜿蜒而下,还没有完全擦干净。
他并不是懵懂少年,看到这情形稍一愣怔,加上她闪躲羞愤的表情,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杨末还想挣开,被他伸手一抄抱起,放回床上:“你怎么自己走下床来,还不把衣服穿好。地上凉气重,这种时候最不能受冻着凉。”他按住她不让她动,把她手里那片衣角夺下来,将她手掌擦拭干净,“你好生躺着别动,让我来。我先去给你烧点热水,稍等。”
杨末尴尬无比,自己又确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他摆布。咸福给了她一条之前洗过干净的绸布垫着,盖好被子,去水潭打来清水烧热,洗净那片衣角绞干递给她:“你自己能擦么?我……不太方便。”
杨末无言接过,他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好在那片衣角是从她身上玄色的锦袍撕下,沾上血迹也不太看得出来。擦完他接过去问:“要不要再来一遍?”
她连忙拒绝:“已经好了不用了……”看他把衣角布条拿过去投入陶盆中清洗,盆里的水渐渐泛出淡红,热气一熏血腥味尤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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