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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帅辉下去,吴为轻声问道:“大人觉着有蹊跷?”
“当然有蹊跷了。”王贤冷冷笑道:“天下最黑的地方,就是这北镇抚司了,跑到这里喊冤,不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么?”
“是啊。”吴为深以为然道:“可她这样搞,大人又不能不收。”相信要真是有人捣乱的话,肯定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大人在衙门里大纠冤假错案,若是对门前的喊冤视而不见,就没法再扯大旗作虎皮了……”
“看看吧,”王贤揉着睛明穴,舒缓下一夜未眠的干涩两眼道:“这事儿最扯淡的地方,是本官才刚在衙门里喊出要平决冤狱,外头就有人喊冤,这也太凑巧了。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给我点颜色看看。”
吴为点点头,道:“先收下再说,若是不好断,就拖一拖么。”
“嗯。”王贤点点头,闭目养神不再说话。过了盏茶功夫,帅辉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份状纸呈给王贤,看来人家果然是有备而来。
王贤接过来读了一会儿,面色愈加难看,下一刻便递给了吴为,吴为接过来看了几眼,失声道:“这个案子我听说过,前年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刑部和锦衣卫好打官司呢,最后是锦衣卫完胜收场……”
王贤点点头,两年前他便在京里,虽然一心扑在幼军的组建和训练上,但对这个个轰动京城的案子,还是有所耳闻的。当时好像是连皇上都惊动了,最后老百姓都说冤枉了好官,但被冤枉的人多了,他也没心情理会。当时的他万万想不到,仅仅两年以后,这个案子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
这案子最初很小,且不复杂,跟北镇抚司和刑部也不沾边。按照那刘氏的状纸所述,两年前六月的一个黎明,京城东南一角青河坊的地保,急匆匆跑到江宁县衙,向县老爷禀报水车巷内发生了一起命案。
江宁县是京县,辖京城东南部。天子脚下,上峰如林,辖区内竟然出现了命案,江宁县令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便率领快班捕头赶往命案现场,果然见巷子里伏卧着一具女尸。江宁县令马上命仵作上前验尸,发现女尸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头发花白蓬乱,胸间、肋上被人刺了三刀,血流遍地、血迹已干呈鲜红色。
再查看周围,在三步以外又发现一个筐子,地上还有一行血脚印。问过地保后,地保说当时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敢靠近,所以那脚印不是他的。捕快翻开柳条编成的筐子,发现了一把锋利的镰刀和一条绳索……最后仵作断定,死者应该是在半夜时分遇害。这种时候,人一般不出门,哪怕有事出门,也不会离家太远,所以死者应该就住在附近,江宁县令一面命人在附近寻找尸主,一面又命捕快顺着足迹追踪下去。
捕快们顺着足迹转过街角,发现一只沾满血迹的鞋,然而后面的足迹越来越淡,直到什么也看不到,捕快们只能无功而返。
不过凶案现场这边又有了发现,首先尸体被翻过身后,地保一眼就认出来,她是住在巷子最里头的张马氏。而江宁县令也在筐子里的镰刀上,看到有‘齐大柱’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问一众捕快。竟有人知道此人……在衙前街上卖冷饮特受欢迎的那个,就叫这个名字。
江宁知县当即令其带人去齐大柱家查看。众人不敢怠慢,马上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将近二里地外的齐大柱家,见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捕快将门敲得山响,里头却没人应声。捕快便踹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妇手里拿着一只沾满血迹的男鞋,正一脸仓皇的往鸡窝走去。
几个捕快凶猛的冲上去,一把夺过那老妇手中的血鞋,看了一眼,正好和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那只是一双,捕头冷笑起来道:“你这老东西,竟敢销毁证物!”
“不……不……”老妇人忙要分辩,却愈发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冲进屋里的捕快,没有发现齐大柱人,却看到木盆里泡着一身衣裳,水被染成了红色,里头显然是血衣无疑!捕快赶忙将衣服从盆里捞出来的,一把揪住那老妇人道:“快说,你儿子去哪了!”
“他,他一早就出去了……”老妇人张皇道。
“逃了?”捕快们登时怒道“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便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抖开锁链,套在老妇人脖子上,连拉带拽将她拖出院去。可怜老妇人一个枯瘦老人,怎禁得起如此折腾,当即昏厥过去。捕快们见她晕厥过去,便将老妇人丢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当时的江宁知县叫杨新安,是个才三十多岁的两榜进士,刚从翰林院放了京城的六品知县……京城的官员级别要高于地方,地方知县都是七品,京县知县却是六品。地方知府都是四品,应天府尹却是三品。不仅级别高,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表现优秀,成为天子重臣的可能性极大。是以杨知县卯足了劲儿想把这个案子办好,他验看了杀人的物证——竹筐、镰刀、绳索,以及从齐大柱家中搜出的血衣、血鞋,已经基本认定齐大柱便是杀人凶手。唯一的问题是人犯在逃,没了凶手就没法开堂。
不过很快烦恼就不见了,中午时分,有个男子来县衙投案,自称是齐大柱,要求用自己换回他老娘。杨知县是清流名臣,自然要考虑风评,便以凶顽之徒犹有孝心可嘉为由,放了齐大柱的老娘。同时立即开堂问案,杨知县本以为凶犯已经投案自首,后面的事儿便水到渠成了。哪成想那齐大柱竟矢口否认自己杀人!
杨知县双目森然的盯着齐大柱,冷笑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离家二里地水车巷?莫非你有夜游症不成?”
“小人没有夜游症,小人是到湖边采水鲜的。”齐大柱一脸委屈道,“小人以卖冷饮为生。制作冷饮时要用到鲜莲蓬、鲜茨茹等水鲜,必须凌晨起床,趁着露水润满荷叶之时,将这些水鲜采起,运回家剥干净,在天亮前用糖腌好,这样制作出的冷饮带着水鲜的清香,才能卖得好。所以小人每天都是三更天便背着筐赶到水车巷这边的河上捞取水鲜。”
这话听得老捕快们暗暗点头,都觉着齐大柱杀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杨知县不这么看,他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何浑身都是血?”
“那是因为……”齐大柱提起来仍然胆寒道:“小人凌晨路过水车巷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用手一摸才发现是具尸首。吓得小人魂飞魄散,撒腿就往家跑,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鞋掉了,筐子也没拿,还弄了满身满鞋的血……”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回家后又逃跑什么?”杨知县心中冷笑,编,你就继续编吧!
“我没跑,回家待了一会儿,我想天亮去水车巷拿回筐子,那是小人吃饭的家伙。”齐大柱忙辩解道:“谁知道我到了附近,就看见官差在围着我那只鞋看,还说这是凶手留下的,可把我吓坏了。小人不敢现身说明,就想逃走了之,谁承想听人说我娘被官府抓了。”说着一脸愧疚道:“我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受这份折腾,我就赶紧来投案了,你们快把我娘放出去!”
“你娘已经放了,本官仁至义尽,你却仍不肯说实话。”杨知县冷冷道:“收起你的侥幸来吧,现在已经是铁证如山,你就是不承认,我也一样能定你的罪!”
齐大柱死不承认,杨知县便命上刑,虽然县衙里没有北镇抚司那么多花头,但三木之下,一样没有能挺得住的,齐大柱熬不过刑,便在半昏迷中勉强招认了。马上被拿着手按了手印,又当场被砸上了枷、镣,打入大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杨知县给齐大柱定了死刑,但死刑要由刑部复核才作数。不过这种小案子,一般都是走过场的,刑部官员看过文书,大差不差便会用印通过,然后将人犯打入死牢,等候秋决。然而偏生负责复核的郎中严清,是个极认真之人,他在阅看了相关卷宗后,却深感原审判决实在是过于轻率了。
至少他从纸面上,就看出主审官三点疏忽。第一,案卷中的杀人凶器是镰刀一把,而死者身上的三处伤是捅伤。用镰刀只能割伤不能捅伤。第二,那齐大柱如果真杀了人,又怎会将自己的筐子和刻了自己名字的镰刀丢在现场呢?
还有一点藏得比较深,以严郎中多年刑侦的经验来看,如果凶手杀人后马上逃走,脚底是不会沾到血的,最多脚面上溅上一些。凶手是不可能等到死者血流满地后,再去踏上几脚才走的。
以上三点让严郎中对此案的判决深为不满,并作为疑案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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