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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岑杙都从嘴里省下一些粮食,分给那个人。而那人不管吃什么都是囫囵吞咽下去,连嚼都不带嚼的,岑杙起初感到奇怪。后来在他一次大口吞咽时,留心观察,竟然发现他嘴里连一颗牙都没有了。和他比起来,顾人屠只打掉她两颗牙倒是“手下留情”了。
第二日他渐有了些力气,能支撑着坐起来了,但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般,只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两人被关在同一间阴暗的小黑屋里,多半时间都各自沉默。
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将二人同时从各自的恍惚中惊醒。
岑杙听那动静和昨日在门楼上听来的“雷声”一模一样,心中略狐疑,不久之后,外面竟然哗啦啦地下起了雨。听那山风的呼号声,貌似雨势还不小,莫非真是打雷?
张蛤|蟆进来送了趟饭,还特地提起了那“雷声”,显然那动静也带给他不小的冲击,然而下雨了,一切惊吓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待他离开后,岑杙照例把饭分给涂云开一份,递馒头的时候,不自觉把心里的疑惑带了出来:“我怎么觉着那动静不像打雷?如果是打雷的话,也不能只响一下就停了吧?”
“不是打雷,是火炮,火炮中威力最巨的一种大将军炮!”涂云开这么长时间后第一次开口,尽管发音不是很清楚,但意思岑杙听明白了,心下一惊,原来是火炮。
在玉瑞,只有神武军、边疆守军以及少数内地重镇驻兵才会配备火炮,而大将军炮更是少之又少,因其威力巨大,有一门就可摧城拔寨,无往不利。所以朝廷历来对于火炮尤其是大将军炮的配备和使用都是慎之又慎的。
据岑杙所知,神武军旗下有一个常规五千人的炮兵营,拥有火炮数约五百门,其中大将军炮约为一百门,无论总数还是人均数目都为玉瑞所有军队之冠。
而其他军队一般千人配备十门火炮,人均为神武军的十分之一,而大将军炮则更是神武军的二十分之一。另外,无论多少人的军队,火炮总数都不能超过二百门。这是今上祖父清宗定下的规矩。唯一的特例是涂家镇守的北疆,他们的火炮总数为三百门。之所以有这样的特例,一是北方游牧边患甚多,确实需要更多的火炮来抵御强敌,二是清宗继位时,涂家祖辈拥戴的功劳最大,清宗因而对北疆军格外优待。
自小就浸淫于祖辈沙场荣耀的涂云开,对于各种火炮自然是如数家珍,只凭声音就能分辨出火炮的类型。这点却是出身于文臣世家的岑杙所做不到的。
“呵呵,顾人屠要被炸得死无全尸了!”深谙大将军炮威力的涂云开嘴上挂起一丝奇异的微笑,咧开了自己无牙的嘴。
岑杙却对现状无法保持乐观,如果李靖梣真的拥有火炮的话,至今没有炮轰山顶,八成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在顾及山上的人质。
岑杙的目光扫向那嘴角挂着古怪笑容的人,他散乱的发丝下面,整张脸又青又肿,跟在水里泡胀了似的,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放在以前她完全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住这个人的性命,而甘心闷在一个小屋子里忍饥挨饿。然而现实就是如此不公平,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偏偏对心上人有举足轻重的帮扶作用。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就得一并保护厌恶之人,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雨停之后,张蛤|蟆又来,这回他竟多带了一份饭,摆在涂云开面前,勒令他马上吃。涂云开并没有动,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粗暴地拳脚相待,只是不耐烦地催促,“你赶紧吃,快点,别让老子再说第二遍!”
岑杙古怪问:“你今天怎么敢违背你二哥的命令,给他送饭了?”
张蛤|蟆一脸自己也不情愿的样子:“二哥吩咐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完挥起拳头威胁仍然无动于衷的涂云开,“你到底给老子吃还是不吃?”
涂云开下意识地躲闪一下,手颤抖地摸向碗沿。岑杙看出他的犹豫,瞄着那饭故意问张蛤|蟆,
“咦?这饭里怎么好像有东西啊。”
“东西,什么东西?”张蛤|蟆脑袋一向不大灵光,没有理解岑杙的话外音,蹲着饭仔细瞅了两眼,“我怎么看不到?大兄弟,你看到什么了?”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涂云开知道他性格直,若饭里有毒的话,不会是这种反应,这才捧起地上的粥来,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
“吃完了?来啊,把他拉到门楼上去。”
张蛤|蟆示意小喽啰进来架涂云开走,后者突然抱着碗惊恐地往后缩,拼死也不愿意跟他们走。
岑杙记起了顾人屠在门楼屠杀俘虏的场景,心中不由一凛,强撑着站起来,拦住那两个小喽啰,“你拉他去做什么?”
“大兄弟,你就甭替这种人操心了,犯不着。我倒是想把他拉到门楼上砍了,可惜二哥不让,越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越有人想保他的命。我拉他是去换人质的,下边人已经喊话一天了,开出条件要跟我们交换,我看二哥琢磨了一天八成是同意了。”
涂云开一听是要去交换人质,立即丢了手上的碗,爬起来大哭着随两个小喽啰出门去。这是岑杙这两日见他最激动的时候,好像整个人又有了会哭会笑的感情。
张蛤|蟆在后面“呸”了一声,“瞧见了没?一听说有活命的机会,跑得比兔子都快!真是软骨头!”
岑杙觉得脑袋有些眩晕,扶着柱子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嘴里喃喃着:“换人质?换……涂云开?”
“是啊!”张蛤|蟆回头充满同情地看着岑杙:“大兄弟,我看你别回去当狗官了,反正人家也不稀罕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干吧,咱们肯定拿你当亲兄弟。”
岑杙听他为自己打抱不平,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拼命强撑着不在人前流露出一丝悲酸,撑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掩耳盗铃般可笑。上身无力地倚在柱子上,慢慢屈腿滑坐下来,支着额头,感觉身心说不出的疲惫。
虽然理智让她完全赞同那人做出如此取舍,然而感情上却无法欺骗自己,被人当成弃子,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不知过了多久,小黑屋的门重新被人打开,岑杙听见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也很快,蹲在了她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捧起她的脸,掌心这么柔软,肯定不是张蛤|蟆。
岑杙的脸无力地歪在她的掌心里,强撑着掀开眼皮,望着对面那双滢然欲泣的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顾青?怎么是你?”
顾青红着眼睛滚出两行泪,捧着她的脸无声泪流。岑杙的手指被她的一颗豆大的泪珠重重地砸醒,慢慢地攥成了拳,不可思议地沙哑问:“她……拿你交换?”
“咳!咳咳!”她感觉自己每呛出一口气都是热的,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都烧掉,“她竟拿你交换!”她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身体蜷曲成了一张即将崩断的弓,在顾青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惊慌中,慢慢失掉意识倒在了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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