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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称孙千华。”
孙哲平望了一眼魏琛:“武功如何?”
“不曾亲眼一见。”
“可有什么行动不便,或是身怀苦痛之处么?”
“也不像有。”
孙哲平点点头,再不问了,静静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把面前的酒给喝了。喝完之后伸出那只受伤的手,食指沾了酒碗里最后一点残酒,一笔一划地轻轻写了两个字,写完后撑着桌面站起来:“今夜我睡在哪里?”
“老魏打呼,你同我睡酒窖吧。”
叶修既然说了,孙哲平也不废话,转身拿过陈果之前留下的干衣服,在暗处换好,又把伤处系好干净的布条,就绕过二人径自下酒窖去了。
他换衫时并不避人,背上累累的伤口也就昭昭然摊在魏叶二人的眼前。两人只是看着,一直等到他下了酒窖,魏琛这才任由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恻然来,又极快地收了,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用伤手写下的两个字。
烛火下的水渍消散得很快,但大概是因为指尖上带的一点残血,那两个字依然清楚地留在了桌上,写的是,十叶。
其实又哪里是十叶,那本是无论孙千华和夏一眠,亦或是张佳乐和孙哲平,再也回不去的百花。
叶修拿袖子把桌面上这两个字抹了个干净,望着烛火轻声说:“孙千华十成是张佳乐。”
“再没半分疑虑?”
叶修看着魏琛,不由得轻轻地笑了出来。那一口烟丝熏得他的嗓子至今是哑的,他浑不在意:“魏琛,你这人万事机灵,洞察人心之能堪比鬼神,就是不懂人情二字,真是……可喜可贺。”
说完他也一口喝了自己的这碗酒,一缕红潮急急侵上眼角,便推开酒碗,也不等魏琛的答案,自去睡了。
叶修这一年来本就事多眠少,今日抽了烟,兼之早前倾力打了半场架,倒是得了半宿好觉。醒来时酒窖另一角的床铺已然空了,上到酒铺里,魏琛鼾声正隆,通往后院的门留了一线,秋日清晨那潮湿而清冷的风从门缝里悄悄地钻进来,把残留在店堂里的烟酒气和药气都冲淡了些,他听见水声,推开门往院子里一看,果然是孙哲平正在井边冲凉水。
因为陈果未起,他也懒得再玩那些平日间的小把戏,脚下悄无声息,连吐息间都是几不可闻,孙哲平耳边本来全是水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他看了个遍。
楚楚天色之下,孙哲平赤裸的后背没了烛火投下的阴影的遮掩,一些昨夜里不怎么分明的地方再藏不住,叶修本不是一个喜欢摇头的人,可自从昨天和孙哲平相遇,自己都觉得这一日间摇头的次数足足能抵得上以往的一月,再不济也有一旬。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要犯个嫌,正要开口,身后有新的动静传来,叶修顺势闭了嘴,听着身后人睡意未消地开口:“老孙,这都残生一线了,就不要再没完没了地折腾了罢。我不知道是哪个大夫吃饱了撑着捡回来你这条命的,但是我要是你,就算不做牛做马好好报答人家的大慈大悲救命之恩,怎么也该好好保重、别又把这条命糟蹋干净了。”
直到这么一开口,孙哲平才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幽冷天光中他的身体就像一支剑,被折断过,重接起来后伤痕宛然,但剑刃上的寒光始终不曾褪色过一厘一寸。
面对这样的孙哲平,魏琛倒是风采依旧,一面抓头一面继续说:“我说你这几年莫不是吃药吃坏了脑子?还是没药吃烧坏了脑子?当初你好手好脚又怎样,还不是落到今天这半条残命。你拿这半条残命,怎么报仇,仇家又在哪里?还是徐徐养了伤,再做计议吧。”
“谁说我现在要去报仇?”
“你不安心把伤养了,只怕仇人还没找到自己先下了阎罗殿,要是咬牙不喝孟婆汤,忘川河边干守着,一百年后仇人怎么着也下来了,到时候反正都没活气了,随便打,一定能打得个魂飞魄散,胜负就分出来了……”
孙哲平听了直皱眉,忍不住打断他,转过脸对叶修说:“你到底是怎么和他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全没句人话。”
叶修一瞥魏琛:“只当养气了。”
言毕,他毫无预兆地朝着孙哲平走过去,又不由分说地捏住他左手的脉搏,另一手牢牢贴上他的后心,而后催动内力,竟是为他疗起伤来。
事发突然,孙哲平还来不及挣扎,叶修的内力已经顺着他的后心源源传遍周身经脉肺腑。他此时浑身被制,惟有头颈还勉强能动,转头见叶修微微垂眼,神色难辨,但双目间可见有莹然温润的光芒流转,孙哲平也就沉气于丹田,抱元守一,静静地不再动作。两人间这一推一让两厢静立魏琛都看得分明,还是在笑,仗着这时孙哲平无法动弹,继续说:“我昨天夜里想了,我同他过了中秋都要暂离石城,至少是把重九那阵破热闹给躲了。而你嘛……你估计也不会去青州了,兴欣到时候人来人往,万一撞见百花的人,虽然你戴着假脸、身型也变了,但这个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要冤仇未报污名未洗,先教自己的同门给清理了门户,那就不值当了。所以嘛,老夫给你找了一个好地方落脚……”
这话一出,孙哲平还是静如冬石,叶修却侧脸一瞥,拿目光示意他说下去。可魏琛这时候倒先往井沿一坐,抖抖袍子的下摆,还交待了一句叶修注意不可运气过急,方慢吞吞说:“这事先不要问。等你一程的气送完,跟我来就是。哎,你悠着点,这是觉得你是咱们三个人里唯一一个内力充盈的,所以觉得自己的真气不会枯竭不成……”
魏琛犹在一旁说话,一时不查,但孙哲平后心与叶修手掌相贴,只觉得一时间身后皮肤与他手心隔衫相贴的一块热烫如烧红了的烙铁,而真气汹涌,正当真是倾囊而授了。
这样的慷慨与他虽然大有益处,但对叶修本人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稍有不查,即刻就是走火入魔。孙哲平一旦察觉有异,当即宁可伤及自身心脉,也是不惜运力相抵,但此时他的内力与叶修的相比,又何异于蝼蚁撼树,好不容易聚集起一点,就似溪归大海,消散得无影无踪。
幸而他此时的内力虽然微乎其微,但百花的内功法门与叶修所习相去甚远,只这一点,就好比银针落入白棉之中,刺得叶修一凛,终于醒过神来。
他心神一凝,手上的劲力和真气登时收敛了。这虽然只是两人的一念之动,几可说是稍纵即逝,连近在两步之外的魏琛都不曾发觉,但其中凶险却可说分毫不逊昨日二人间的那场打斗——再这么下去,就算叶修是什么真人下凡,待得气海一空,无论再如何平日内外兼修武功近于化境,也好比饮血止渴、割肉疗饥,只能落得个废人的下场了。
他这边刚略一收力,孙哲平一咬牙,还是从他掌力挣脱出来。心脉震动引得又是一阵喉头发甜,勉力抑制下去,只见叶修脸色愈发苍白,却分明不是因为内力流失而是心神大乱,当下按住他的脉,也不说话,只肃容盯着他;如此一来魏琛也看出古怪,跳下井台,低喝道:“这是真的发了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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