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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英现在已是元大都庆丰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除了大姐程澄给她的钱,自己还得想办法解决部分学费和必需的生活费用。她设法利用课余时间和假日,编织线袋、手套之类的日常什物,或给学校刻蜡板,挣点微薄收入。老师们对她也非常关心,经常找一些活儿给她做。为了节约伙食费,她同另一个生活困难的同学不敢吃食堂,经常到校外一个豆腐房买最便宜的豆腐充饥。她穿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星期日换下来,自己洗干净,夜里设法烘干,下周接着穿。学校里经常有因为生活困难离开学校的学生,而她靠着节衣缩食维持着学业。
程英学的专业是医学,这学期迷上了基础病理学课,每次都到得最早,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那几个严肃的教授先生真迷人,上课都穿着纯毛呢长马卦,讲授的那些极有分量、极有条理的功课,让她觉得似乎永远不能得到满足。她的脸上总是带着赞赏的微笑,那饱满的宽宽的前额下面,亮晶晶的眼睛发出探求的光芒,好象科学不再是枯燥无味的东西,而是有着无限乐趣的游戏。是的,在她心里,还有什么比人体自身的规律更奇妙,还有什么比发现这些规律的人类智慧更神奇?人的身体内的这些非凡的现象,以和谐的原则彼此联系,这种有规律的秩序,表面上无秩序而实际上有秩序,与它们相比,戏曲话本显得多么空虚,神话显得多么缺乏想象力啊!这个青年女子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澎湃的冲动,她要向那无穷无尽的知识前进,要向探索人体自身的规律前进。
但是程英一走出自己的思想小天地,就会很羞怯,困于没有更多的零用钱,她很少与同班女学生交往,而当她偶尔参加了聚会耽误了晚上的自修,第二天就会满含自责的心情多用功一个时辰弥补过来,绝不能容忍影响了自己的学习计划。
新学期已经过半,对照学习进度,程英感到有些惭愧。为了更好地学习,她有意地把分心的事都从日程中除去,不参加朋友聚会,不与别人接触,甚至经常一连几个星期只吃粗糠饭,喝白开水。这种饮食,使她原本强健的身体很快就患上了贫血症。她时常从书桌前一站起来就头晕,有时还会突然晕旋,倒到床上人事不省。醒过来的时候,她顾不上仔细着磨,又抓紧时间读书。她隐约觉得这与近来经常闻到一种奇异的恶臭不无关系,那种恶臭像幽灵一样缠绕着她,也许自己已经因此得了一种病,但她不愿承认,或根本不想从这方面找原因,那种没来由的原因只能费事又费钱。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生病的唯一原因就是饥饿,而要解决这一并不很难治愈的病根,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奢求,因为她连最低水准都达不到,她是没有时间和资财的。她坚持着不向大姐程澄说出任何自己过的这种生活的情况,她也很少去大姐的住所。一年下来她只去看了大姐三次,当大姐说她气色不好时,她总是说是因为用功过度,然后就用学习上的事叉开了。
但是,随着今年以来元大都的臭气糜烂不堪,政商方面人心动摇,经济持续萧条,不光是程英,连她同寝室的三个女生也快拿不出生活费了,粗糠饭是吃不起了,稀饭成了主食。一开始她们喝一碗两碗对付,谁知出了食堂门就饿,她们方知道这种汤水薄寡稀,没有个碗撑不起肚皮,熬不到晚上就寝时。于是,大家索性猛喝,晚饭吃得有声有色,热闹非常。
“程英,你别急着回寝室,看我们,还没吃完呢,陪我们待会。”扎着羊尾辫的同班同学李春红拽住程英,不让她走。
“就是,就是。”坐在旁边吃饭的几个女生跟着起哄。
“我,这食堂乱糟糟的,我还是想回寝室。”程英说。
“不行,今晚有喝稀汤比赛,你可不能走,大家都要当观众。”大大咧咧的沈玉琴说道。
“好,好,一个都不能走。”曹佳一边吃着一边拍桌子响应。
正在这时,病理二班的混小子尚勇走过来大声说:“各位,各位,好戏开场了,现在要举行喝稀汤大赛,十分钟内,谁喝的稀汤最多,谁就是胜者。快,快,你们谁报名?”
李春红说:“我算一个,真好玩。”她说着话,手却不放开程英,弄得程英只好作罢,暂时打消了回寝室的念头。
“我也上,谁叫我这么胖呢。”胖子李东站到中央。
很快,人凑齐了,共有十名男、女生,大家齐齐地站在食堂免费提供的大汤锅前,端起碗,作好了预备姿势。
“且慢,我来当裁判,”尚勇说道,他想了想,又指着旁边的几个人说,“还有你,小财神,茄子妹,于莉,还有你,陆诚,好,我们五个来当裁判,这样比赛就公平了。”
又有人站出来数数,说,我数一百个数,就一百,以我的号令为准。
大家嘻笑着说:“开始吧。”
随着口令声响起,十个人拿起碗具,俯身去大锅里舀汤,有身体撞在一起的,有碗被撞脱手的,狼狈不堪。碗都是统一由食堂提供的,大大的海碗,需双手才能托起。只见小胖第一个把盛满热汤的碗端到了嘴边,可是太烫,他一边吹着,一边下咽,还要看旁边的人的进度,急得头上落下大大的汗珠。李春红心细,拿了两个碗,倒来倒去,很快把一碗汤就倒凉了,然后她一口气,把整碗汤都喝了下去。
程英从没有看得这么仔细,也很少有这种快乐的时间,她一眼不眨地看着李春红,心里替她着急。很快,五个人喝了两碗,喝不动了,叉着腰退在了一旁,另外五个人动作迟缓了许多,但还在拼。最后,只剩下王小胖和李春红了,他们都喝了四碗。
“时间到!”尚勇由于激动,声音有些嘶哑。
“啊,你们俩个,都赢了,并列冠军!”于莉庄严地宣布。
“这算什么,才四碗,我们班有喝六碗的。”有人嚷道。
“我们班也有,喝五碗的。”
“好,好,马上把他们找来,比试比试。”尚勇兴高采烈地说。
于是有好事者马上去找人,过了一会就来了七八个比试者,竞赛进入了另一个小高潮。但是程英却狠下心,离开了人群,她向着清冷冷的寝室走去,心有不舍,却默默地说,如果继续待下去,自己会后悔的。
至此,庆丰大学的食堂里找到了新的游戏项目。每天晚饭有免费大锅汤时,各种喝汤比赛项目就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速度令人称奇。首先班与班之间会相约对抗赛,先是单打,两位选手你一碗,我一碗,一而再,再而三,以致一人两眼泛白,肚皮圆滚如瓜,才分出高下。继而团体,五局三胜制,两人各瞪着一只眼,从碗边直直对视过去,一口干,然后亮底,再满上,再干,再亮底,一直干到一方喘着气,连连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也有虽做败状,却嘴倔,说着“明天再来、明天再来”。还有友谊赛,两个班的男、女生全都参加,百十个人聚在一起喝稀汤,一大片吸溜声直上云霄,笑声、鼓励声、呐喊加油声震天动地,最后计算总共喝多少碗,哪怕最后两个班只差一碗,输的那个班的全体男、女生也会觉得丢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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