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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策粗听十分利落,蕙娘却拧起眉头并不说话,乔十七见了便道,“说实话,我在瑞气部做事多年,这清辉部的差事,也是才浸淫下去没有多久——当日那件事后,我毕竟是将养了一段日子。若是弟妹你有什么别的见解,但说无妨,哪个计策更好,便用哪个办法。”
蕙娘见他说得真心实意,便也不矫情,痛快道,“十七哥你也是有所不知,这样的骗子,虽然家财万贯,但多的是孤家寡人、断子绝孙的。就有家人,往往也是藏匿极深、游走不定,要寻到他们的踪迹,那是谈何容易?再说,董大郎背后显然是有个靠山的,我们行事若不小心,挖不出主使事小,若被抓住小辫子,暴露了两部,那罪过可就大了。”
这番话入情入理,乔十七听得连连点头,望着蕙娘的眼神也有所不同:二十几岁的年纪,会做生意、会搞斗争、会玩政治,已是十分厉害,现在连江湖门道都这样清楚,就她的年纪来说,蕙娘的确是能耐得有些过分了。
“再说,对他我也没那个耐心来玩软的。”蕙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却依然是云淡风轻,“之所以特地请清辉部出手,便是想用点刑。最好,是面上看不出来,可却又痛彻心扉的那种。”
乔十七神色一动,“鼠弹筝、老虎凳、洗澡、暖身、灌鼻、钉指、水落石出?”
鼠弹筝,是以皮带抽弹十指关节,初时尚可,数次以后,十指连心、痛彻心扉。老虎凳自不必说了,也是对付关节的,那样的痛,能令最硬的汉子惨叫连连。洗澡是水刑的别名,暖身要复杂一些,以锡吹成管,盘绕犯人周身,再以滚水浇进管内,至于酒醋灌鼻、针钉刺指,强迫灌水,再踩踏胃部令其呕吐等等,都是一些痕迹不重,却极为难受的酷刑。当然,落在行家眼里,这点痕迹也是逃不过去的,不然,当日乔十七也难逃这些刑罚伺候。
蕙娘想了想,道,“水落石出算了,把他肚子踩破了也活不成。前头的几样,看着使吧,再混上不让他睡觉的那种办法,掺着使,不但要让他把幕后主使者给吐出来,还要他心甘情愿地为我焦家做事。这种无赖,许之以利,他随时能把你卖了,倒是让他痛彻心扉,才再不敢和你抖机灵。”
这些别名术语,要落在等闲富贵女眷耳中,恐怕还以为是什么游戏,蕙娘却是了如指掌,连水落石出的风险都了然于胸。乔十七的诧异之色已难遮掩,他瞧了蕙娘一眼,又笑道,“弟妹说得对,若要他日后听命行事,倒戈对付雇主,还可配合药物,把他给彻底唬住了,也不愁他不乖乖听话。”
对付卑鄙人,用正当手段,好像总觉得出不了气似的。这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酷烈来对卑鄙,虽说手段太过残忍,但也着实令人有几分生杀予夺的快意。乔十七话里已不由带了一些得意,蕙娘皱了皱鼻子,笑道,“十七哥果然聪慧灵巧,这我就没想到——难道世上还真有定时发作的毒药吗?我见识却有几分浅薄了,你不提,我还真不知道呢。”
她什么都知道,岂不是显不出乔十七来了?男人总是有点争胜之心的,乔十七便坦然相告道,“那倒没有,哪有这么神的事情,倒是清辉部有独门手法,可以做出双层蜡丸,第一层里是肉桂、生姜等物,第二层却用巴豆汁泡了糯米。第一层蜡丸薄些,服下后没多久就能融化,肉桂生姜,止泻固肠的嘛。第二层裹的是巴豆,又是腹痛大泄的,先给他喂一颗巴豆丸,等他腹痛起来,再投以此物。告诉他这是我们的独门毒药,每日定期发作,非独门解药不能解。那么他只要按时吃下去,先止泻,肚子也不大痛了,再过上十个时辰左右,第二层蜡壳一破,渐渐的一两个时辰内又要发作。这样循环往复,若那人老实一点,就是骗上一年半载都不会出问题的。至于董大郎这样的人,被我们连哄带吓地一唬,起码也要一个月左右才会动疑吧。他若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又还有许多办法摆布他的话,说不定还真就这么被蒙住了,对我们深信不疑呢。”
蕙娘倒真是没听过这么妙想天开的骗术,一时不禁听住了,又道,“我还当咱们会里,算得上独门的药,也就是神仙难救,还有四弟用来药我的那种新式毒药呢……”
“神仙难救已经所剩无几了。”乔十七面上掠过一丝阴影,摇头道,“桂家那个庶出子,实在是十分狡猾,故作糊涂装疯卖傻,也不知他从哪里寻到了原矿山,借对付牛家的几乎,一举将其点明……那本来是祖宗们用来制作鸩酒的,就是在前朝,也只有皇室宗亲能享用此种毒酒。矿石数量本来就不多,这些年来快被开采完了,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余下的分量,已经少之又少。再说,制造这物事,本来也很容易死人……唉,也是后世子孙不争气,祖宗留下的好东西这样多,我们就只继承了这一点,为了发展势力,还要拿它换钱。”
蕙娘忽然发现,乔十七和权世赟比,有个好处——不管局势怎么发展,乔十七反正都没希望坐上鸾台会魁首的位置,不像是权世赟,万一争位失败,他还需要鸾台会作为他的退步。所以,虽然权世赟和她更为熟悉,知道的也更多,但他对她的防心一直很重,东问西问,是会惹来他的警觉的。而乔十七呢,不管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起码在现阶段,他还是有心和她把关系搞好的,两个人吃茶闲话时,有些事他也不太避讳——也许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避讳的必要——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也是有的,乔十七又哪里想得到,他随口吐出的一句话,对她来说,都是极宝贵的秘辛了。
“那四弟用来药我的——”她道,“唉,说来,四弟也真是一走就没音信了。”
乔十七随口道,“那个药做起来太费时了,而且容易往回追查,再说,见效极快,对宫中人没用……”
他和权季青的关系,自然是相当不错的,提到他,乔十七也有点伤感,“和您说句心底话,我们也算是他的死党了,竟都不明白当日他是如何逃窜出去的,又去了哪里。只是这一走再没音信,看来,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用这个身份露脸了。”
蕙娘不能不表态,“他要不再出来,那也好的,大家都太平些,不然,骨肉相残,始终是人间惨事……”
两人又唏嘘了一番,乔十七也和蕙娘吐吐苦水,“虽说清辉部也是为了家里的大业,但自从西北那条线断了,部里顿觉钱袋太浅,这一阵子,手底下兄弟也有点不服管,乘着帮弟妹做事的机会,我也出来松散松散,不然,成天和那起江湖汉子打官司,我也是头疼得慌!”
蕙娘也道,“按理,我不该多发议论,但老家那边,钱也花得太大了。同仁堂这几年的收益,府里一个大子儿都没看着,要不是人口少,好歹又还有点田庄,恐怕连个架子都要支不起来了。”
乔十七瞥了蕙娘一眼,点点头拉长了声音,“是啊——就是练出了好兵,没个好将又有什么用?咱们族里缺的不是枪炮,不是兵士,是能打仗、能领军的将帅……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先忙活去,改天得了空,再和弟妹好好唠唠……”
蕙娘忙起身道,“我不能送十七哥出去,这件事,麻烦您费心了,我欠您个情——”
把乔十七给打发走了,她回过身来出了一会神,唇边不禁跃上一缕微笑,正好歪哥、乖哥下学回来,见母亲心情不错,歪哥便道,“是不是那个董大郎,审出结果来啦?”
蕙娘道,“哦,你又知道了?上回让你想想董大郎的筹谋,你可想好了没有?看来你还是满爱上学的,居然一点都不上心。”
歪哥扮了个鬼脸,“说错了有没有罚呀?要有罚,我就不说了……”
蕙娘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只好保证对了有赏错了也不罚,歪哥便靠在母亲身边,扳着手指头道,“我问了养娘,十五两银子,只够我吃十天的饭,买不了多少东西。他费那么大心思,为的肯定不是钱喽。为的是什么呢?嗯……嗯,我知道啦,他是想当小舅舅的哥哥!”
他瞥了乖哥一眼,神气地道,“当哥哥多好呀,弟弟有的都是他的,他的可不是弟弟的。要是给了银子,他就能出去说,他是咱们焦家人,是小舅舅的哥哥,这样,小舅舅的钱就是他的了!”
后头的话,乖哥还不理解,但前头的话他是听懂了,并且还很有意见,急得从鼻子里哼出来,道,“谁是你的东西,我的才不是你的,娘——你瞧哥哥——”
蕙娘被小儿子逗得直笑,这里大儿子又嚷着要母亲来评点他的作业,三人正闹得欢时,权仲白回来了,一进屋见众人这样热闹,也是一惊,因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歪哥便忙忙地把来龙去脉告诉给权仲白知道,犹极言蕙娘厉害,“扫一眼那个什么董大郎,便晓得他在想什么了!神机妙算,活像是说三国里的诸葛孔明!”
蕙娘被他夸得好笑,却也有几分得意,她望了权仲白一眼,有些示威意味地抬了抬下巴,笑道,“好啦,死小子,你再夸下去,我要成精了。”
歪哥围着母亲跳来跳去,“您还没说,我猜得对不对呢——”
“这我哪知道啊。”蕙娘一摊手,“人不是还在审吗,审出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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