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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鸿杉坐立不安的把视线投向窗外,即将到来的夜色仿佛一只让人不安的怪兽,虽不想逢迎,却只能乖乖的等着,任其来去自如。
“眉眉,说真的,我是真不喜欢晚上。”她抱住胳膊,像是叹给自己听的一般。
白眉望着她的背影,她的双手不安的搓着小臂,像是在顾影自怜,又如一颗飘摇不定的野草。说起来其实她还在长身体,腰身日渐袅婷,不必假日时日,她早已是上海滩小姐里的人尖子。平日里的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俨然一个最训练有素不差毫厘的大小姐。若不是她此时流露的茫然脆弱,白眉几乎忘了,道是金枝玉叶,再强悍如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白眉叹了口气,悄悄的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金丝云缎的长棉袍子,极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小姐,小心凉。”
薛鸿杉任由其给自己披上衣服,眼神却依然呆看着远处。
罢了…再让她一个人待会儿,白眉摩挲着手里的信笺,那泛黄的纸上力透纸背的一个“梅”字,字体骨肉分明,笔锋锋利,这写字的主人竟是雌雄难辨。
薛鸿杉自嘲一笑:“拿来罢,你摩挲许久了,也不怕把那纸摸烂了。”
白眉一咬嘴唇,默默低下头:“又来信了,小姐这回要看吗?”
薛鸿杉走到她身边,把那云缎长袍小心脱下,又盖在了白眉的身上。那衣服对于薛鸿杉来说是刚好,然而对于白眉来说有些太长了,几乎拖到了地上去。白眉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推脱,薛鸿杉却轻轻的把掌心捂在她欲挣扎的手背上。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并不冷,反而干燥而温暖。
薛鸿杉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我已经…有些变了。”
她拿过白眉手里的黄信封,粗粗的扫了一眼,边看边笑着摇头:“之前总是看见这东西就生气,然而我现在再看这物件,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见倒也是释然了。”
白眉眉头紧蹙,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喜还是忧:“小姐,你曾经发过誓,当时你说得那样狠,你说…”
“我说,我若再与此人相交,定叫自己身坠永夜,永不超生。”她没有忽略白眉担忧的眼神。薛鸿杉仰起头,傲然一笑:“罢了,既然当年那样决绝,我今日何惧做不到。我薛鸿杉是何人,难道还怕自己说过的话吗。白眉,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关心我,但是…”她停了下来,眼神游离在那个大大的“梅”字上:“但是你又不明白,我和此人的关系,便是拆骨剔肉,也说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既然当初我薛鸿杉拿得起,今日就定然放得下。反正都已经放下了,那我今日就去见她一见,又有何妨呢。”
白眉眨巴着眼,看起来似乎是懂了,但又有些茫然,但她立刻点着头,毫不犹豫道:“小姐说得是,既然小姐想去,那我..我这就帮您梳洗。”
薛鸿杉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心口忽然有点堵。
就这一会儿功夫,白眉真的忙碌起来,她专注的找着衣服,绞尽脑汁的想象着配饰:“小姐,上次那个蓝色的蝴蝶珠花最合适你,我帮您去取来。”说话间她就要急着出去,不防薛鸿杉忽然从身后伸出玉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衣袖:“我那样说,你就信了?你这样听我的话,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眉毫无畏惧的回看着薛鸿杉骤然冷掉的眼眸,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我相信。既然是小姐想做的,那就也是白眉想做的。从小我和小姐就约定好了,小姐在前面走,走到哪里,白眉就跟到哪里。白眉永远跟随小姐,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薛鸿杉的瞳孔痛苦的收缩了一瞬,她别开脸去,不敢和这丫头对视。
“永远?”薛鸿杉面色复杂的摇摇头:“你走吧,我无须梳洗,也不需要那个钗花,今天我要自己去。”
白眉眼里的热度稍稍冷了下来,她脸色发白,手指搅着衣角,骨节用力得都有些发白了。她实在不明白,刚刚还软玉温言的小姐,为何会忽然转变。
“还不走!”薛鸿杉俏脸含冰,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
燃了安神合欢香的房内,一灯如豆。一个清洌的身影立在沉香木桌旁,只见此人揉腕挥毫,顷刻一首《大漠行》便跃然纸上,笔触凌厉,洋洋洒洒,那人兴致勃勃的端赏着自己的作品,带着酣畅淋漓的愉悦表情。
门口的脚步声轻到几不可闻,这人却早已察觉,然而却并不抬头,待那脚步声停在门槛里面,她便默然一笑,转过头去,声音里隐隐有刻意压抑的兴奋:“来了?快来看看我的字长进了没有。”
薛鸿杉有些愣怔,仿佛她那一瞬间的回眸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她呆望着眼前的人儿,目光相遇。
第五梅一身男装打扮,将一头乌发编成一个直直的辫子,脑袋上扣了个乌漆发亮的绸缎瓜皮帽,身上着同色同料的长马褂,袖口很别致的镶了赭石色的貉子毛边,眉眼如画。”
她伸出一双无暇素手,纤长的手指如清点花瓣的蝴蝶,冲着薛鸿杉轻轻的一招:“来呀,门口杵着干嘛呢。”
薛鸿杉机械的挪动着有点发麻的双腿,慢慢的走到她身边。
“等你的时候,我一直在作画。你瞧,为了你,我又画了这幅。”
第五梅拿起案台上另一副墨迹稍干的画,只见那上面画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个粽子灯,神态可掬,灵动可爱。
“我画的好吗?”第五梅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直直的看着薛鸿杉,把那画横拿在自己胸前。
薛鸿杉呆望着那画儿,沉默良久,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溜到那举画的人身上去。那人不施脂粉,眉清目秀,五官比之前清冷了些,鼻窝到唇角有一道几不可见的浅痕,只有一笑才会深起来,这让她的笑容看起来会有些邪魅,仿佛只有一个嘴角在笑一样。但这表情太微妙,只有和她至亲之人方才知道。曾经她问及岚哥哥,连他都没有发现过。
薛鸿杉的眼角发湿,别过脸去,冷声道:“也没什么长进。”
她的鼻子有点酸,手脚也不太听使唤,耳膜隐约听得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那声音好生烦人,越不想入耳越震撼如雷。不想肩膀一紧,已被人从背后满抱入怀。
第五梅把脸埋在她的背后,手臂箍得越发的紧:“鸿杉妹妹,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
薛鸿杉的头脑里仿佛炸开了一簇烟花,再也无法思考。待她找回思绪,却已然感觉到后背那里湿濡一片,第五梅的呼吸喷在自己肩窝那里,隐隐发热。这触感如一颗火种,迅速点燃了一片自己封锁尘封的记忆和情感。
“妹妹,你原谅我罢。你也是狠心,这么久不见我,你可知我给你写了多少信!我知你那决绝的性子,不敢贸然去找你。只能盼着等着。你不见我这些日子,你可知我怎么过的。家族生变,父亲失踪,我还要被逼去练那没人性的功,我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薛鸿杉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她赶紧伸手捂住嘴巴,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肩膀,喉咙里发出几声不受控制的哽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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