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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豳王在寝帐中来回踱步,王妃在一旁哀哀垂泪:“王爷,你去求一求汝阳王,让他把那小喇嘛交出来,不过是个过气的废帝,还真能如何翻天不成,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眼下不知他怎样了……”
豳王说道:“嵬厘是咱们出伯家族的好男儿,又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吃点苦头打什么紧,我谅那王禅不敢对他如何!”他话虽如此,心中却也焦急。本来因为佛经一事,他和汝阳王暗中较劲,此刻只怕由不得他了。
豳王叹了口气,终于迈步出了帐门,他不叫侍卫们跟随,只身来到汝阳王营帐前。门口侍卫连忙进去禀报,不多时,汝阳王亲自迎了出来,他看了眼豳王,明白其来意,也命众守卫退下,只他二人进到帐中。
两人在羊毛毯上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只茶几。汝阳王抬手给豳王斟了一碗茶,那茶色金黄,气味清香,他叹道:“好大一场盛会,可惜不欢而散,连黄金茶都未来得及喝,也罢,这会儿喝了也算殿下为我送行,我明日便要出发返回了。”
豳王举着茶碗的手一震,不由说道:“叔父明日便走?那……那……”他一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此刻却额角渗汗,脸色几番变幻,终于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了那只金盒来,放到茶几之上:“还望叔父救救我那孩儿。”
汝阳王笑了笑,说道:“贤侄终于肯拿出来了么?”他没有去碰那盒子,却转身在一旁的书案上取来一副画卷,将其缓缓展开。这是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围着白色头纱,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嘴角微微含笑,眸色微带海水之蓝,却是一名异族风情的回回女子。那画左下角题有落款,上书“甘州得子喜不自胜合尊法宝戏绘于庚申年仲夏”。
汝阳王端详着这画中女子,问道:“此画当真是当年瀛国公合尊法师的真迹?”
合尊法师原是宋朝末帝,降元后被世祖封为瀛国公,后来又入藏出家。豳王点点头道:“合尊法师从吐蕃返回后便一直住在那卧佛寺中,我那时虽小,却也见过几面,后来他被……他圆寂之后所有佛经书画等物皆已陪葬。只有这副画是前任住持从他旧物中专门挑了出来,原本想要毁去,不知为何又命人悄悄藏于卧佛头部的暗室中。有传闻说这画中女子曾是陈王赠予合尊大师的一名侍妾,也不知真假。”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茶几上的金盒,从里面拿出那抄在绀青纸上的《心经》。那上面虽是文宗笔墨,他却似毫无珍惜之意,在上面泼了一些茶水,待纸面润湿,他轻轻一揭,便将那绀青纸撕开一层。绀青纸十分厚实,本是由数张粘合在一起制成,如此反复揭了几层,终于露出里面用薄膜包裹的一页画纸。那层薄膜似是肠衣所制,有防水之功。豳王将其轻轻撕开,露出里面一张女子的小像,却是蒙古服饰装扮,但看面目竟和那画卷上的回回女子一模一样,下方亦有落款,写的是“明王侧妃罕禄鲁氏”。
汝阳王将那小像细看了看,冷笑道:“就凭这个,你们就要说当今皇上非明宗骨血,甚至乃是宋室之子?”
豳王哂笑道:“罕禄鲁氏是今上生母,可据闻大都宫内没有任何她的画像,不知怎的这张会藏于先帝文宗所写的佛经当中。她长得与合尊法师的侍妾如此相似,而那画卷落款写法师庚申年仲夏得子,恰巧当今圣上也是那时出生……”
汝阳王却道:“大千世界,两个女子容貌相似又有何奇怪,你们的意思是明宗当年把合尊法师的侍女立为自己的妃嫔?且不说明宗当年有没有到过甘州,便是真有此女,明宗又如何会以宋帝之后为子?这小像来历不明,不辨真伪,岂可轻信!若当今身份果然存疑,都中宗室怎会奉他为帝,一切都是有心之人捕风捉影罢了!”
豳王此时只挂念自己孩儿,说道:“叔父,无论如何,这两物都交由你处理,我只求你把那阿希达布交给小侄,去换我孩儿的性命!”
汝阳王沉吟了一下,没有立时答应他,只问道:“那伯颜将此物交给你可还说了什么?”
豳王干笑了一下,道:“丞相的意思还不明白么?当今皇上继位时,感念太后恩德,立了文宗之子为太子,谁知事后翻了旧账,如今皇太子流放,丞相自然是想我拿着物证,以皇上身世为由,拉拢文宗旧臣,辅佐皇太子上位……”
汝阳王冷笑道:“那伯颜身为大丞相时,专横独断,祸乱朝野,更欺压汉人,惹得四处反民作乱。皇上好容易扳倒了他,正是励精图治,兴学任贤之时,他却拿皇上身世大作文章,企图再度兴风作浪,我看这所谓证据,多半是他伪造。如今我蒙古人占着这大好江山,汉人一直心怀不满,企图颠覆,若是再自乱阵脚,祖宗们打下来的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豳王听了他分析厉害,也不由深思,本来他受到伯颜鼓动,自也有几分意动,只是他在河西一带偏安一隅,势力极大,日子过得也太平,要不要趟这浑水却是拿不定主意。此刻汝阳王这么一番话倒叫他又灰了几分心,于是说道:“叔父见识高明,所言极是,小侄其实本来也不肯信那伯颜的话,如今皇上既然驱除奸佞,重振朝纲,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汝阳王点点头,拿过那张小像,放到烛火上点燃了,望着那纸片慢慢化为灰烬,叹道:“我在河南接到密报,说伯颜派人送了不利于皇上的证物到甘州,便连忙悄悄赶了过来,唯恐走露了风声,将此事闹大。没想到泰定帝后人也跟着掺和进来,却不知他们又是从何得知,只怕这风言风语早就散布出去了。但是这两样东西不能再留,以免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
豳王暗叫惭愧,连声称是,听汝阳王又说道:“那阿希达布毕竟也是□□子孙后裔,泰定帝更是与我有恩,便拿他去换了世子回来,只是务必要将其逐出中土,我看这孩子是个明白人,倒不用赶尽杀绝了。”
豳王这才明白汝阳王根本有意放了阿希达布,只不过拿他作筏,逼自己交出佛经,心中不由暗叹:“姜还是老的辣!”他倒也十分佩服,更熄了起兵造反之意。
两人既达成共识,汝阳王便又要去烧那画卷,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断喝:“汝阳王,你纳命来!”
汝阳王一惊,回身看时,却见那帐中角落的一只箱柜中翻出一人,竟不知是何时藏匿于此。这人一身吐蕃武士打扮,纵身向自己扑来。汝阳王自也有些功夫傍身,临危不变,握住腰间倚天剑,正要拔剑出鞘,那人身法却是奇快,已欺至身前,在他手腕一点一拂,就将那倚天剑夺了过去。汝阳王心中震撼,立刻明白此人绝非一般刺客,武功之高只怕不在玄冥二老之下。只是此时他二人被自己派去看守阿希达布,其他侍卫又在帐外伺候,他当机立断,转身就逃出帐去,口中喊道:“来人,有刺客!”众守卫们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过来。
原来杨逍趁着下午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的时候便摸到汝阳王营帐中。他偷听了二人谈话,终于弄明白了这佛经和画卷的来龙去脉。他自是不太相信蒙古皇帝会是恭帝之子的无稽之谈,却觉得这倒是个动摇元兵军心的好借口。可转念又一想,如今的皇帝实是个庸才,他起初是想做个明君,无奈没过几年便显现出昏聩无能的本性,到了后来更加荒淫无度,如若此时被人推翻了他,叫蒙古人另选出一位厉害角色反而坏事,倒不如先随他去了。
他负手不紧不慢地跟出帐,看到汝阳王已被侍卫们团团护住,玄冥二老也赶了过来。他二人一见到杨逍,认出他是那晚交过手的吐蕃人,皆心生戒备。汝阳王却急声高喊:“鹿先生,鹤先生,此人行刺,又抢走了倚天剑,快快抓住他,定要留个活口!”
杨逍勾唇冷笑,玄冥二老却是互看一眼,各自亮出了兵刃。他二人平日轻易不用武器,只是眼前这人却不容小觑,何况他还有倚天剑在手。鹿杖客手持鹿角形状的铁杖,鹤笔翁却是一对晶亮灿烂的鹤嘴笔。两人挥舞着兵器杀上来,眼见招招狠辣诡异,杨逍倚天剑却并不出鞘,只以剑柄迎他二人招数。
两人虽然兵刃不同,但一个用打一个用点,都在于攻击对方要害穴位。杨逍以剑柄格挡,三人出手都是极快,周围侍卫只看得头晕眼花,几欲作呕。汝阳王越看越惜才,暗想:“若能生擒此人,定要将他收为己用!”
三人拆了数十招之后,未能分出上下。杨逍曾听张无忌说过,玄冥二老一杖双笔彼此配合无间,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此时一看,的确如此,若只是一味防守,只怕不是长久之计。想到此处,他手中剑身一抖,向前递出,他这一招“萧史乘龙”内含了九阳真气,直刺鹿杖客咽喉,若不是倚天剑未出鞘,那剑气定要将他喉咙割破。鹿杖客未料到杨逍忽然转守为攻,这一下猝不及防,连连后退。鹤笔翁连忙上前支援,笔尖点向他肋下,那鹤嘴十分锋利,若被戳中,非是两个血洞不可。杨逍却不慌,他未等剑势变老,已然换了招数,剑身向下斜砍。这招“山外清音”乃是攻向侧方敌人,他后发制人,削向鹤笔翁的手腕,非逼他撤手,不然只怕双腕齐断。
玄冥二老惊魂未定,杨逍已一剑又一剑地施展开来,这套剑法飘逸俊雅,不像比斗,倒似在舞剑,实则他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极大的威力,招招刺向要害之处。且不知为何,玄冥二老的兵刃每每与他剑柄相交,总觉得有股引力牵扯,让他们手中短杖双笔几次险些脱手。二人一时被攻得手忙脚乱,再找不回彼此之间的默契配合。
这时豳王手下的兵将们也围了一大圈过来,范遥亦在其中。他看到杨逍使出这套剑法,身似游龙,影若惊鸿,举手抬足间飘然若仙,他自己就是剑术行家,此刻心中大为喝彩:“以前很少看大哥使剑,这套剑法更是从未见过,真是精妙绝伦!”他不知这便是桃花岛的绝学“玉箫剑法”,自从孤鸿子一事以后,杨逍虽不把他放在心上,但心中傲气,不肯再轻易以东邪一派的武功示人。他所学又杂,所以渐渐地竟少有人知他武功来历。
杨逍余光中看范遥已经赶到,忽然手臂一抬,大开大合之间,在身前画出一道长弧,剑身所致之处,劲力向外震慑。玄冥二老感到又是那股正阳之气扑面而来,他们吃过亏,知道他这真气克制自家玄冥神掌的寒气,不敢大意,连忙侧身回避。杨逍趁他们躲闪瞬间,忽然飞身向汝阳王这边扑来。汝阳王身边的侍卫哪里是对手,纷纷被他内力震开。杨逍手中倚天剑出鞘,直指汝阳王胸口。
此时玄冥二老已是鞭长莫及,眼看这一剑便要刺中,旁边却伸出一柄长剑将倚天剑架开来,“锵”的一声,两剑相磕崩出火星。汝阳王逃过一劫,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定睛看去,相救之人竟然是豳王身边的那位苦头陀。
杨逍与范遥对望一眼,各自隐去眼中笑意,范遥低喝一声,提剑攻了上来。他二人战在一处,一人飘洒如流风回雪,一人诡谲如暗夜魅影。众人在一旁观看,竟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斗剑场面,却不知他二人多年没有交手拆招,这一场纵然是演戏,彼此也都拿出真功夫来,直斗得难解难分,酣畅淋漓。
过了近五十招,二人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杨逍一声清啸,范遥一声暴喝,同时跃上半空,左掌向对方拍去。两人双掌对击,“嘭”的一声,又同时向后翻腾落地,彼此各退了数步。他二人再次互望,心意相通。杨逍面上冷笑数声,对着汝阳王喝道:“算你今日走运,我明教定会再来!”说毕,他纵身跃起,双足在几座帐顶上轻点数次,人便已在十丈开外,转眼消失不见。
众兵卫看他武功绝顶,竟是无人敢追。过了许久,汝阳王才拍了拍范遥的肩头,感叹道:“今日多亏苦大师挺身相救,不然本王只怕性命不保。原来这人是明教的,他们四处造反作乱被我镇压,难怪要来行刺。此人武艺如此高超,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苦大师与他不相上下,真是难得难得!”
玄冥二老互看一眼,皆有些不服,但又说不出什么来。汝阳王心中打定主意,若那人再来行刺,非要这苦头陀护在身边才好,于是开口向豳王说道:“我这当叔叔的厚颜,想向殿下讨了这位苦大师去,不知殿下是否肯割爱啊?”
豳王纵然有些不舍,奈何自己孩儿性命尚在别人手中,等着汝阳王拿阿希达布去换,且不能得罪于他,于是满口应承下来。
汝阳王大喜,他虽丢了倚天剑,但此剑除了锋利也并没什么稀奇,远远抵不上一位能人异士,所以并不放在心上。他军务繁忙,第二日一早,将阿希达布交给了豳王,便带了众手下拔寨启程。范遥没能再和杨逍道别,心中难免遗憾,但他向来洒脱不羁,想着总有再见的一日,便随着汝阳王一路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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