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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这是你错了。”祺娘嗓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了,“下雨了去廊下玩水?你还是小郎君吗?瞧瞧你衣袖衣摆的,都沾湿了,你是嫌自个儿身子好?”师玟清在权谋等事上聪敏非常,对自个儿有时却十分大意,难怪渊重华生气。
师玟清愣了一愣,祺娘和渊重华说的竟一样……她辩解的声音不免小了一些:“不过是接接水而已……”
祺娘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将手中拿着的准备替师玟清擦水的巾子往旁边一扔,发出嘭的一声:“你倒还是理直气壮的,你倘若身子好便罢了!你身子才好,就敢去玩水?这般不爱惜自个儿,你不若当时不要吃药了!”若是从仆从身份来说,祺娘这般实在是逾矩了,哪家奴仆敢这样训斥郎主的。只是祺娘于师玟清,似姊似母的,自然有这资格教导郎主。
师玟清低了头不接话,祺娘声音又高了两分:“人家佛子大人是担忧你的身子,你却怎么噎人家的,来一句‘你是在担心我?’佛子大人看不看重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人一日日地给你送膳食,不就是怕夏日你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又病将起来,人家担不担心你?你心里便没些数么?”这话委实说的有些重了,祺娘心里也明白,只是师玟清此人内里十分固执,话不说重些她才听不进去。
“微微,你自个儿想想,倘若佛子大人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偏要去涉险,你心里惊不惊急不急的?你若是去拦着他,他反而同你说,你是在担心我么?你这心里头可好受?”祺娘见师玟清并不说话,只是膝盖上的手抓的紧紧的,将袍子都抓皱了。祺娘这才放软了声音,坐到她身边去,将她的手放到自个儿手中,轻轻地拍了拍。
师玟清原心里头还有些委屈的,祺娘说的话却仿佛一柄巨斧一般敲在她头上——她便想起来自个儿当时是怎么训斥渊重华的——
“你是怎么照顾自个儿的,本就是有毒压着你那点儿内力,偏偏不好好将养着!”
“你还好意思同我说这话,上回你毒发时我便叮嘱过你了,你怎的就不乐意好好照顾自个儿。我在家里头好歹好些!”
“你总得顾着这代价大小罢,总不得人还未算计到,将自个儿赔进去了。我晓得你心里许多格局,也不愿扰了你的算计,只是你得明白,你我这等人,倘若是自身先身死了,再多格局亦是子虚乌有,只是使得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她这才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她因着渊重华不好好照顾自个儿,摸到他又急又乱的脉象时,恼的厉害。亲者痛仇者快,她会说这话来训斥渊重华,自个儿却不晓得爱惜自己,做这样使得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来,也难怪连祺娘都生气。
“祺娘,我知错了。”师玟清低低地说道,她碧瞳里有着歉意,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祺娘揉了揉她的发顶,十分温柔:“我也无意这样凶你,只是不凶你你哪里听得进去。一会儿你换了干净衣裳,寻佛子大人罢。”
师玟清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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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重华原确实十分不虞,他冒着雨回了自个儿院子,连伞都懒怠撑。魏慎本在闹腾慕枫,二人见渊重华一身是水的回来了,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一张安静寂然的脸上一丝神色也无,忙迎了上去,魏慎亦知不是皮的时候,赶紧地收拢了面上嬉皮笑脸的神色,慕枫则已去拿了干的巾子过来替他揩水。
哪知渊重华去挥了挥手,不让二人跟着,自己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便去了后院,负手站在廊下看雨。
他的衣裳贴在他身上,便显出修身细腰的秀骨清像来。他不是大云审美里标准的美男子模样,却甚得师玟清的青眼。天上仍隆隆地打着雷,豆大的雨点子丝毫没有停留地砸在地上。他住的这个院子里种着些他不认得的花,被这般大的雨打的楚楚可怜,落在地上,同稀泥和在一起,正正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只是他如今……也闻不到那香了。
渊重华知道他的塌内那个小暗格里头放了一包谟宗制的药,他现下服下,便能即刻恢复鼻息——不论是这天地间的泥腥味儿、荼蘼凋零的残香味儿,他都能闻到。
他明明是知道那人并不是有意呛他的,心里却还是如同莽撞的十几岁时一般沉不住气。明明知道回头哄一哄许就没这般多事儿,心里头却仿佛扎了一根刺似的——师尊说她只是受了鼻息影响,他亦知道她天生爱美,此刻他平日冷静时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他此刻都不愿再去想,譬如她失了嗅觉还是一样地信任纵然他,譬如她待他显然与寻常美人不一样,此时他只是一遍遍地想着他将师玟清从廊下拉进来时,她回头却问他一句:“你在担心我吗?”
他难道不应该担忧她么?他拳拳之心日月可鉴,自然担忧她,她是不知道他一片赤诚还是怎的,怎么能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他心里阴幽的角落有个邪气四溢的嗓子说:“你算她养的面首还是甚么的?你哪来的资格与身份质问她如何问出这句话来?”
那他服下那包阻碍鼻息的药,是不是亦是什么也算不上?
这声音喧闹的他心头烦躁,他一拳砸在廊柱上,生生地打出几道裂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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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玟清到的时候见魏慎慕枫二人面色都不算很好,正准备出去的模样。平日二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闹的时候居多,这般安静的时候十分少。
她心中理亏,自然想先找到渊重华同他说今日她做错了,便笑着问魏慎与慕枫二人他们郎主在哪儿。
魏慎扯了扯嘴皮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郎主回来的时候一身是水,也不肯换衣衫,只是去了后院听雨,不许我们跟去。过了一会子便听见一声响来,我们急匆匆地去了后院,便见廊柱被郎主打出了裂缝,郎主说他有些事要出门做,不须我俩跟着。”
师玟清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她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消化了这话中怎么说的,才问道:“他去哪儿了?可带了旁人?”
魏慎摇了摇头,师玟清又看向慕枫,慕枫亦是摇头。
师玟清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外头雨有些停的趋势,她便先去了后院看了渊重华那一拳打出裂缝来的廊柱,慕枫跟着她,好似有些犹豫似的,站了半晌才同师玟清说道:“郎君,我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郎君。”
“说罢。”
慕枫抱拳施了一礼,这才说道:“我家郎主,每日都吃些药。”
“药?”师玟清便回过头去看慕枫,她一双碧瞳霎时锐意涌动。
“我给您看罢,您辨认一番。”慕枫从袖里拿出一包用手帕子包着的东西来,打开一看竟是药渣,师玟清如今失了嗅觉,闻不出这药渣的味儿,她干脆用手捻了一点,放在口中抿了一抿,辨认出里头的一些药草来。
马蹄根,大血藤,禹余粮,阳起石……皆是暂时闭塞筋脉与五感的药物,衙门收敛尸体,热时尸烂腐化,生蛆长蝇,臭不可闻,仵作与敛尸者为躲避这等臭味,一贯先服下这等药物,将鼻息阻绝了,再去敛尸验尸。
渊重华吃这样的药做什么?
师玟清看向慕枫,问道:“他几时开始吃这等药物的?”
慕枫应道:“属下不知,只是瞧见郎君喝药多了,便特意留心,从后厨弄到些药渣来。”
师玟清有些不明白,只是如今并不是纠结他为何吃这样药的时候,人正主都不见了,先将人寻回来才好。她将药渣递回给慕枫,嘱咐他先好好存下,待她回来再验,看着雨快停了,便循着渊重华留下的一些痕迹出去寻人。
所幸方才雨势不大,渊重华亦无心掩饰踪迹,师玟清还能辨认出些许,便一路跟着这点儿蛛丝马迹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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