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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说起军纪问题的时候,镇东侯举的例子就是救火营在山东之战跟着侯洵一起杀了两千多百姓。
“我做得有什么错?是侯爷亲口说:督师大人的命令,我们喊声遵命就是了。”王启年一直认为自己做得没有什么错,而且除了镇东侯也没有人说他有错:“那些根本不是什么良民,他们聚众作乱,明明是贼。不纳皇粮、见官兵就四散逃跑,在山沟里结寨自保的,不是贼是什么?我们是官兵,侯爷也说过:哪里有见贼不捉的官兵?”
既然王启年开了这个头,其他营官也纷纷开口附和。
“什么义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治下的百姓缴纳皇粮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如我们新军的吃的是皇上的军饷,侯爷……我拿的也是皇上给的俸禄,我总不能做吃里扒外的事吧?”虽然曾经跟着镇东侯冒雨前往西南,曾经不止一次把两倍于物价的银子交在沿途村民手里,但这么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吉星辉对镇东侯的说法已经全然不信了:“如果是二十年前,说不定我还会信什么义民……”吉星辉本想用鬼话来形容镇东侯的话,但是没有把这种大不敬的话说出口。
“鬼话!”周续祖无所顾忌地替吉星辉补上这句,这次细柳、泰山两营回来,遭到金求德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有意不执行镇东侯的命令,但他们对参谋司的命令阳奉阴违的心思还是不难看透的。
吉星辉也就罢了,周续祖可是被气得够呛——现在我好歹也是堂堂的朝廷将军,人前人后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将爷,在新军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要不是看在镇东侯的面子上,谁会听你金求德一个连兵权都没有的家伙呼来喝去。现在把我还当当年那个小千总似的想骂就骂,金求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模样。
“鬼话。”包括周续祖在内,新军刚成立时,这些将军们都觉得新军应该有新气象,自己的营应该自己做主,可是金求德打着镇东侯的旗号,说军制、军规要一律按照当年长生军的摸样来,而且镇东侯还很快把杨致远调回来专门负责军法,各营的内务没有这些军法官不敢插手的。固然对各位将领的子弟镇东侯已经是在优待,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其他明军一比,这些将领不但没有感觉到优待,而且认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军法确实总是对老兄弟们网开一面,可是其他各路明军,谁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婆婆压在头上?就是监军都没有军法官这么爱找茬。更不用说,杨致远、金求德前脚打着镇东侯的旗号说不许大家自己改军法,后脚就把许平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人抬出来当作各营改革的范例,这次若不是大家集体反对,杨致远又琢磨着要干涉各营的训练内务,还有人事提拔、军饷分配等事务:“金求德把仗打得这么臭,一而再、再而三地败给许平那个小子,侯爷不去撤了他的职,反倒和我们说什么要善待百姓,这善待百姓难道就能打败许平不成?”
之前新军的营官对镇东侯还有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镇东侯能带着他们继续高歌猛进、升官发财,但现在这一片心都渐渐凉了。各营私下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买卖,或是勾结地方挣点外快,镇东侯不但不罩着他们,反倒颇有追究问责之意。
“侯爷忘了我们了。”周续祖委屈地说道:“侯爷忘了我们的苦劳和忠诚了。”两年前,金求德用暧昧的语气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时,周续祖承认自己甚至有点心动,但那么久远的事情不说,为什么明廷打算给自己的一些权利,侯爷都不会给?去年自己侄子是不该欺男霸女,但明廷毫无追究的打算,为什么侯爷一定要咬着不放,最后还坚持要剥夺侄子的军职?如果现在用人之际还这样待自己,又怎么能指望日后呢?
说到这个,王启年也是一肚子的火,救火营在山东参与了些人口买卖,那些都是贼人的女眷——这是督师大人讲明了的,侯爷你不许吃空饷、不许克扣军饷,我都照着做了没错了,可那么多部下也想买房买地,要是一点油水不让他们捞,他们看着友军也眼红啊。
重开大都督府后,镇东侯把王启年叫去谈话,一定要他把救火营这些私下的买卖停了,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不错,镇东侯答应私人再给救火营一些补贴,可那些生意能让救火营每月多挣好几万两的银子,每个相关的亲戚、故人都能分上一大笔,他们的父亲拼命送礼求情把儿子送到我这里来,就是想求官、求财的。镇东侯把这些强行停下来,王启年感到无法和亲信们交代,镇东侯还严令王启年把和军事无关的那些职务都取消掉,人员能编入军队变编入,若不能编入则劝其退去军队,这更让王启年觉得无面目见故旧父老。
“难道救火营没有打胜仗么?”王启年刚刚带队驰援山西,赶走了林丹汗,刚刚有机会在山西扩展一些商业事务:“我们当兵的,给侯爷打胜仗不就得了,还管我们挣钱不挣钱做什么?”
“侯爷把那些贼人说得哪么可怜,就好像是朝廷欠他们似的,”怨言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从大家的口中涌出,吉星辉猛地喝下一杯酒,嚷道:“要是按侯爷这么说,闯贼造反都是有理的了!不服王化就是贼,我们官兵杀得就是贼!”
……
“大人,属下认为不妥。”
在镇东侯的书房里,金求德和赵慢熊一边一个坐在他的左右,这两个人听过镇东侯南撤的设想后,都出言反对。
“如果大人肯许诺让新军在沿途抢劫,或许底层的军官会支持大人,但老兄弟们……”赵慢熊连连摇头:“大人肯给他们什么?”
见镇东侯沉默不语,金求德着急地说道:“大人,属下知道您只肯让他们做富家翁,但属下敢问,现在他们谁不是呢?大人您给的甚至还没有明廷给的多,他们为什么要帮大人对付明廷?”
见镇东侯还是沉默不语,赵慢熊提出另外一个建议:“大人,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南方,不过属下以为,若大人坚持如此那干脆只带教导队走好了,教导队在宋建军手下还算清廉,而且他对大人您忠心耿耿,就是让他破家追随他也不会有怨言的。”
“老兄弟们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好把他们扔下。”镇东侯叹息一声:“而且我需要一支军队在南方帮我维持局面。”
“大人,他们不会念您的好的,”金求德恶狠狠地说道:“干脆把他们统统扔在京师让许平收拾他们好了,他们不是许平的对手,等许平收拾了他们,我再帮大人练一支新军出来,我们用年轻人,教导队有的是年轻人,没了他们正好给新人腾位置。”
“我不能这么对他们。”镇东侯还是认为是自己犯下的错——我深知军队是社会的缩影和折射,我深知在等级森样的封建社会,练不出一支知道为何而战的近代军队,但是我还是以为我的影响力够大,以为我的影响力和威望能抵消封建社会的效果。这是因为我的狂妄而引出来的错,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让其他人来承受罪责。
“大人,恕属下直言,”今天赵慢熊也旁听了镇东侯对高级军官们的训话:“属下一直以为大人是想取明廷而代之,所以属下一直认为顶多只有一个贺兄弟会是麻烦,但是显然大人想得要比属下多,大人向往的似乎是三代之治吧,不打算用民脂民膏去养老兄弟们。那么,大人,属下不太清楚除了金兄弟,还会有多少人肯跟大人走,而且属下敢断言,这支新军到了南方一样是大人的麻烦,大人不借许平的刀,那将来说不定就得脏自己的手。”
“如果大人不怕脏自己的手的话,”金求德一声冷笑:“直卫可是在大人手里的。”
最近几天部将们的的反应让镇东侯有些心寒,这么多年官场起伏他察颜观色的本事早就更上一层楼,但仍然摇头:“我想再试试看。”
“大人,属下还有一个问题。”赵慢熊感觉镇东侯似乎有让闯营自己分裂的意思,并假手许平去推翻明廷以降低对自己威信的损害:“大人真的确信闯营会自败么?”
“就我所见,维系闯营的危机感,已经摇摇欲坠了。”镇东侯认为永远不要对封建军队报什么期望,封建军队的腐化速度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新军已经给了他充足的教训——这还是在他极力维持的情况下。
“还有孙可望,李定国,”镇东侯摇摇头,若是刘文秀还在西营,或许他会对李自成或许平的同盟更有信心一些,孙可望是内讧大王,而李定国虽然是民族英雄,但气量也太过狭小,在他的世界里李定国在西南进行的清洗是对万历政权的最后重击,以致吴三桂面对的是一支被摧毁的明军:“你们常说王业欲兴,必有前驱,我要以退为进了。”
第二十七节讲理
镇东侯看到金求德还面有不满之色,便道:“金兄弟,这里只有三个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大人,属下从来没有质疑过您的决定,”这话一出口金求德觉得说的太满,连忙修正道:“大人,属下或许有过疑惑,但是最终大人无论打定什么主意,属下都会坚决去做,就是不明白也会坚决地去做。”
“我现在要求金兄弟继续这么做。”
“但这次属下希望大人能够开诚布公地告诉属下,大人究竟打算做什么?”金求德始终认为造反不是一件难事,尤其是处于镇东侯这种地位,以他手中掌握的资源造反对他不应该是一件太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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