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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放亮,火塘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冷冽的晨风带着花草清香从帐外卷袭而入,在帐房里慢慢游荡。
一只小手摸上男人深刻俊挺的面颊,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头也靠过去贴在他的颈窝里,衡锦倏地睁开眼睛,双手箕张闪电般地抓向颈侧,须臾间又猛地顿住,一抓一收间竟使他飙出一头的冷汗。
“阿爸……阿爸……”天宝转动着满头卷发,舒舒服服地趴在衡锦的胸前,小手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脸。
衡锦‘呼’地吁出口气,全身一下子放松,他自获救以来,还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到夜幕降临,梦魇便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昨夜是唯一的一次,一觉睡至天明,再无噩梦追逐。
“小宝……你退烧了?”衡锦揽住小娃,一边伸手试探着他的脑门,松口气,“真是个皮实的小子,有出息。”衡锦嘴里夸着,扭头望向身侧,微微愣住,只见日丹蜷着身子睡在一旁,矮几上除了药茶还放着一杯清水,想来是半夜日丹给天宝喂水来着。
衡锦对日丹的所作所为感觉困惑而不解,他心里虽有触动但还远远谈不上感动,日丹对他来说好似蝼蚁,而蝼蚁的所思所想一向不被他关注,如今,天宝和日丹,这两个微弱如尘埃的小东西一下子进入他空芜的生命,不禁令他措手不及,还有……还有那么一点心惊胆颤,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是对自己心中的块垒正在土崩瓦解的惊骇,如此微不足道的两个小东西,却好像……好像具有坚不可摧的力量。
就在此时,厚重的门帘蓦地掀起,一股朔风猛地闯入。
死穴
躺在地毡上熟睡的日丹像草原上的小动物般对危险极之敏感,他唰地爬起身,噌地躲到衡锦背后的帐角,一边还揉着眼睛,瞪视着帐门,门帘开处站着曲乌,她穿着巫神的锦服,袒露着右臂,金翼大神的臂镯闪着幽光,满头卷曲的长发在激荡的晨风中飘飞,如蛇乱舞。她的双眼扫视着帐房内的情况,犀利如电。
“日丹,滚出去!”
曲乌的话音刚出口,日丹便如惊弓之鸟般嗖地跳起身,刚要拔腿飞跑,却被衡锦一把拦住,“日丹,那边口袋里有大麦粉,你去取些羊奶给天宝做点奶粥,你自己也跟着一起吃,快去吧。”
日丹看看漫不经心斜倚在矮几边的衡锦,咽了下口水,再瞄了一眼巫神曲乌,见她神色漠然,不禁稍稍心安,“我带着天宝一起去吧。”日丹咬咬牙,自作主张地解下腰间宽带将天宝牢牢地束在背后,飞快地跑出帐房,经过曲乌身边时,他竟感觉窒息。
衡锦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消失在帐外的绿野之中,随即半坐起身,也不看曲乌,只伸手取过矮几上的水杯,“你是来看我儿子是死是活吧?”
“你儿子?”曲乌腾地欺身上前,口气怪异。
“他以前是阿猫阿狗我不管,我也没兴趣打听,但他从今往后就是我儿子了,你们把他偷来为的不就是让他和父母生离吗?如今他做了我儿子,一个苗人的儿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岂不正合你意!”
曲乌居高临下站在衡锦的面前,却完全对他够不成威胁,衡锦好整以暇地喝着水,平心静气地说着:“你恨他,欲杀死他而后快,可那只是一时的痛快,有啥乐趣?如今你已令他父母痛不欲生,你该想想怎么令他痛不欲生。”
曲乌蹲下身来,逼视着衡锦,男人的双眼如寒冬的海子水结着薄冰,“你说怎么能令他痛不欲生?”
衡锦并不看她,嘴唇张合,话音涌出,纯熟之极,完全不经大脑,“自然是千方百计地对他好,让他认你做亲友,反将他的亲生父母当仇敌……呵呵呵……让他为你报仇雪恨,手刃亲生父母,这……会不会大快你心……呵呵呵……”
衡锦纵声大笑,唬得曲乌连连错身倒退,衡锦却于此时逼上前去,盯视着曲乌深凹的双眼,嘴角抽搐着笑道:“不过,为了到达最后最大的快感,你必须在最后时刻告诉他真相,那真是把双刃剑,到了那时,他最恨的人除了他自己,就是你了,到头来,他虽弑父杀母,他最爱的却还是他们!”
衡锦抿了口水,嘴唇一下子变得殷红,满脸肃杀,“所以,最好还是永远都不要揭露真相,就让他永远当父母是仇敌,永远只爱你!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
衡锦攥紧杯子,指节发白,——若不想变为死尸,就只能先做棋子,一个落入敌手又无用的人只会被立刻杀死!至少自己知道事情真相,能够在日后告知天宝,天宝还是比自己有运气,衡锦恍惚地想着:——自己好像也是什么人的棋子?却一直不明真相。
曲乌呆怔地看着衡锦,细想他的话中之意,只觉不寒而栗,这……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与三王爷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像大漠中的野兽,嗜血而狠绝。
“嗯,有道理。”曲乌的声音从鼻中哼了出来,“他以后会成为我的护法,甚至是下一位巫神,哈哈哈……让他被东朔追杀!”曲乌想到此处,快慰已超过对衡锦的恐惧,哈哈大笑,“不过,你要先做我的护法,我需要你的巫术对付东朔。”
衡锦咧嘴乐了,晃晃手中的粗瓷杯子,“你与其去对付东朔,不如……”
“……不如什么?”曲乌再次逼近衡锦,声音完全压在喉咙里。
“东朔留给天宝他们去对付,多有意思,你……不如想办法将你主子扶上位……他如今在幕后奔波……不如干脆坐上王位……”
——啊!曲乌腾地一下坐倒在地,白皙的额头上立刻飞出冷汗,不置信地瞪着对面的男人,见他闲适悠哉地闭目养神,好像……好像他刚才的建议最是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他们……他们是亲兄弟……”曲乌的声音已低得不能再低,低入了灵魂深处。
“兄弟——”衡锦的双眼骤然睁大,随即便又重新闭合,兄弟二字似乎对他具有魔力,他……不能想……不敢想……也不愿想……“兄弟又有何妨,爱他就占有他,不爱就杀掉!不然也会被他杀死!”
衡锦轻飘飘地说着,眉头皱也不皱,他的话却一下子将曲乌砸入泥地:——大漠之中,因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兄弟共妻,姊妹共夫之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也常有人伦之乱,就像曲乌和她的阿哥,但这话从衡锦口中说出却是如此……如此的疯狂悲哀。
“你的主子心里也正有此念,但又碍于伦常之礼不便亲自出面,此时就是你们这些奴才出力的时候了,要将这担子主动挑上肩,替主子完成心愿,又替主子背上骂名,关键时刻,还要替主子献出生命。”
衡锦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帐外响起击掌之声,曲乌大惊失色,衡锦目视帐帘,静观其变,只见帐帘撩动,丘林南真缓步走入,衡锦火眼金睛已经看到帐外墨蓝色的一角锦袍,曲乌已跃身而起,衡锦微皱双眉,依然靠坐在矮几边,继续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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