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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三年五月中旬,苦苦等不到突震与伽纳回转的凉王,终于按耐不住发了兵,纠集三万大军陈兵并州五十里处的豹子沟,便是羌主也遣了一万兵,由六儿突峪统领,跟着老丈人的兵一起到了并州。
武大帅反应迅速的闭紧了并州门户,然后八百里加急将敌寇逼境的消息递进了京,彼时范林译刚志得意满的踏上了京畿官道,一路赏景悠闲回返,美滋滋的正想着如何上表夸一顿自己。
白捡的一个人质换了三万战备物资,还与凉使签了邦交意向书,承诺等他们新王登位时,嫁一皇家贵女以示真诚之意,至于嫁谁他管不着,意向书出自他手就是功绩,他反正是圆满完成了陛下特意交待的事。
是的,换俘交换物资只是明面上的事,皇帝真正的用意,是想要凉羌给他安分几年,容他腾出手来与武大帅掰一掰权,皇帝已经容忍不了武家在北境一家独大了,他想往北境安插自己的亲信,非是纪立春那种放进去搅浑水的东西,而是樊域或杜曜竖这样的自己人。
武大帅曾经也是他的自己人,可惜现在翅膀硬了,有些令发到北境,他学会了推托卖惨,已经做不到闭眼不问对错的跟随他,所以,他觉得是时候该换一波防了。
如此,他就需要凉羌在北境军权内斗期间,不犯边不起事不大规模掠境,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武家从北境拔掉。
当今确实爱财,但也知爱财的基础上是皇权安稳,他虽厌憎曾将他作傀儡使的嫡母宁太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她那里学到的道理,比生母之于他的多的多,其中攘夷必先安内,是他登基后时时必听必念的训导之言。
宁太后非常憎恨和亲之请,哪怕她自己无女可出,经她一手砸掉的和亲奏请,也多达七次,终她退朝还政期,那一轮回的十几年间,大徵朝无和亲之事。
范林译从突震身上看到了他的出头之日,跳出来上奏说可以废物利用,让突震的人头更有价值,本意只是想换点东西证明一下自己,可御座上的人却从中间窥见了另一条转机。
他想动武家久矣,却苦无罪名可摁,若武家只是一般功勋贵戚,随便一个不敬上的名头盖下去,他就能押了武家全家下大牢,然武缙偏就是个手握兵权的一境统帅,他若做过分了,悠悠众口他不在意,可万一将人逼反了,他放眼在朝中划拉了一圈,发现竟无人能与武缙一教高下。
以樊域或杜曜竖的底气,都还不足以正面与武缙对上,他自己也知道这两人不会是武缙的对手,如此,便一直在私底下思索,要怎样才能将北境军捏到手里。
江州豪族根深蒂固,荆川一地尽是匪患,放眼天下兵马,唯有北境无氏族谱系,领兵者皆新贵,只要打掉他们的头,整境兵马自能归顺。
年龄越大,皇帝的疑心病越严重,他需要拥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兵马,御麟卫和京畿卫,哪怕加上杜曜坚手里的茳州卫,也不足以令他安心,光江州一地的豪族,就能威胁到他的皇权稳固,他需要更大的筹码,来抗衡那些越来越贪婪的豪族贵戚们。
范林译的奏本,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既然攘夷必先安内,那攘内他先安抚住外夷不也能行得通?
于是,他暗地里另给范林译下了一道口令,让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定要将自己意图邦交的目地表示清楚,为此,可许和亲之言。
他让范林译将意思传递给凉使,等凉王派人递和亲之请,他再假做为难推诿一番,之后随便挑个贵女应付就是,反正他的公主都已婚配,发嫁个记名公主,谁也说不了他。
如此美好的想像,在范林译先一步的快马奏报里,两人都以为稳了,结果,突震不见了,连同来赎他的凉使和三千兵马,一齐消失在了并州城外。
大兵压境的消息传进京,休整在官栈里的范林译也被御麟卫连夜逮进宫,跪在御石阶上惶惶不知罪从天降,等从摔到他脸上的八百里急报中,看见凉王大军逼近并州,向他们讨要突震和凉使的字样时,脑子甚至没转过弯来,木愣愣的不解其意,甚至还反问陛下,“这是何意?”
人不见了找啊!跑他们这里要人闹哪样?他可是亲眼目送突震和凉使带兵离开的,甚至气不过要去追赶的武少帅都叫他喊回来了,怎地?这不成欲加之罪了?
范林译气死,指天发誓,说交割完毕那天,突震就还给了凉使,他站并州城门楼上,亲眼看到他们一起离开的,并州根本没出半个兵去杀他们,再说即使杀了他们,尸体呢?好几千人的尸体怎么也得堆成山了吧?那血怎么也得流成河了吧?还有马,总不能一起杀了吧?
栽赃,就是故意栽赃,凉王不讲诚信,明明已经承诺了许配贵女以示邦交和平之意,现在却翻脸不认,还用这样一看就漏洞百出的借口来打,简直不把大徵君威放眼里,打,让武大帅打他丫的。
范林译不知道皇帝许以和亲之言的真正用意,他只当是为了边境安稳,遣个贵女嫁过去只为示好,反正只要不嫁公主,他这个提议者就遭不到御史台参本,而刚巧,皇帝也是如此想的,只要嫁公主的提议不从他嘴里出,骂名也落不到他头上,虽说记名的公主也是公主,但其中的差距谁都懂,反对者不会太激烈,而他也不会顶上一个违背先太后懿旨的罪名,遭朝臣非议。
皇帝还是个要脸的皇帝,有些事他能做,但不许人当面说,比如明明对武缙越来越苛刻,却硬要让人觉得他是受朝中形势所迫,不得不对武缙起些让外人道的堤防之心,然后年久日深,这堤防之心就从演的,变成了真的如鲠在喉。
武大帅难受的点就在于,明明说好了演给江州豪族站在朝中的那些代表们看的,结果你演着演着就演成真的了,就这脑瓜子,你是怎么指望着,能从那些人手里夺权夺回你眼谗的金矿银矿?甚至为了配合你,我生生舍了个妹子嫁去江州,结果就这,就这?
就整一个人生生被皇帝整郁闷了,消极的连巡防都不上心,除了中军帐里的军务,其他两州只要不出事,他都懒得管,这才让凉州出了如此变故而不知。
范林译一问三不知,言语里直接把突震消失的事情扣成了凉王的诚信上,让本来打算将此事栽在武大帅身上的皇帝哑了声,瞪眼气不打一处的看着他,看着他指天发誓的说突震当天离开时的情形,无形中竟替武大帅开脱了嫌疑。
满朝被大军压境的消息震惊,纷纷疑惑事起原由,待听说人能平空消失找不见的事时,个个也是义愤填膺,认为就是凉王找由头开战来的,建议陛下发旨令武大帅开门迎战。
御座上的皇帝气的胸口发涨,下令开战,钱呢?粮草呢?武缙的催饷折子还压在他的案头,此时要他开门迎敌,饷银发不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甲胄重铸,张嘴全是钱,真是个个说的轻松,反正掏的不是你们的腰包。
范林译跪了一夜,身虚声弱,举着手有气无力,“陛下,臣有一言请奏。”
此时也顾不得提和亲之意,是否会遭弹核指骂了,保命要紧,范林译跪着膝行上前,从怀里掏出与伽纳签订的邦交协议,声震朝野,“凉王有意替其长孙乌崈图霆,求娶我朝贵女为阏氏,臣未敢自专,只实实记录了伽纳所请,如今凉王既说未见到其回返,想来也是不知我们双方签订了什么,臣请往北境再跑一趟,若能解此危困,也是我边境百姓之福,能免于战事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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