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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雷声震天,殿内窗扉紧闭,没有半丝风,光线也暗得可以。莲灯年轻眼睛尖,针眼是看得清的,只是这线委实太粗,就像小脚穿大鞋还能将就,大脚穿小鞋,连脚后跟都难以拔上。
求情没有用,要是定王妃能开恩,就不会给她出这样的难题。她咬着唇,鼻尖上沁出了汗。眼看沙漏快漏完了,王妃盘弄着染了蔻丹的指尖,笑得兴致盎然。
“到了。”最后一粒沙流完的时候她拍了拍手,“你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留在王府也没用。昙奴……”她转过头叫了声,“你初带她进来是为了有口饭吃,既然入府为奴,不管是私奴婢还是官奴婢,在我门下就要听我调遣。我与你找了户人家,管仓的蔡十八几次求赏赐,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看你身强体健,不会穿针,挥锄应当不难。你去与他为妻吧,别在府里待下去了,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说得直截了当是不错,可是要把她嫁人,这个听来有点可笑了。莲灯揖手一拜,“请殿下恕罪,婢子有孝在身,即便要嫁也要等两年后,眼下许人,是为不孝。”
王妃勃然大怒,“身上有孝如何进王府来?触谁的霉头?”扬声叫来人,“把这贱婢送到奴市上,不拘谁家,卖了再说。”
几个家奴攥拳撸袖便要上来架人,这是莲灯和昙奴始料未及的。昙奴打算求情,若是实在没有转圜,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刚想张嘴,门上有人叫住手,转头一看,是世子殿下。
那些豪奴立刻退下去,辰河对王妃长揖了一礼,“什么事叫娘娘动怒,告诉儿,儿为娘娘出气。”
王妃脸上略微缓和了些,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纵然再不待见,世子的名号在这里。将来大王老死,她还要从子的,虽然她不认为辰河能够活得比他阿耶长。
她指了指莲灯,“叫她穿针都穿不好,王府不养闲人,所以命人把她卖了,眼不见为静。”
莲灯看准了时机向世子哭求,“我不想被卖,求殿下救救婢子。”
辰河给她个安定的眼神,对王妃笑道:“儿昨日见她在园里扫地,今日怎么到娘娘身边做起女红来了?本就是粗手大脚的人,像村夫野老不懂诗词作画一样,搬弄笤帚的人不懂得穿针引线,自然会讨娘娘的嫌。若是娘娘见了她不快,让她去儿苑里吧,我正好却个做粗活的婢女,请娘娘把她赏赐给我。”
王妃横过来一眼,“你年纪尚小,目下就急着物色了不成?”
辰河也不焦躁,心平气和道:“儿只是缺个杂役,娘娘误会了。”
王妃显然很不高兴,但又不能公然拒绝,叫人说一个奴婢都不肯赏给儿子,更坐实了她轻慢世子的罪名。想了想,不过是眉眼稍像罢了,该死的人已经死了,也不必那么耿耿于怀,便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要,就带回去好好管教。漠上来的莽婢,不调理不成人。不过我同你有言在先,你身子不好,奉御说过弱冠前不得御女,你要放在心上,别白糟蹋小命。”
辰河顿时红了脸,诺诺道是。莲灯给昙奴丢了个眼色,请她稍安勿躁,自己跟着世子退出了凉风殿。
没想到无心插柳,让她离定王又近了一步,这是个值得庆幸的飞跃。世子常和定王有往来,比起那位刁钻的王妃要得宠多了。她只要抱紧世子的大腿,不愁见不到定王。
她追上前去不住拜谢,“今日多亏了殿下,否则我还不知被卖到哪里去呢!殿下对阿宁有再造之恩,请殿下留步,受阿宁一拜。”
他伸手在她肘上托了一把,“你入凉风殿,我就知道会出事,因此一直在游廊上候着,得到消息便来营救你。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为弥补以前的遗憾,曾经可以救个很亲近的人,因为怯懦没有出声,结果害了她……你和她长得有点像,我不忍心见你被贩卖。跟我回世子苑,你不出门,王妃也不会来寻你的衅。我那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平时整理整理书籍,我练字的时候替我伺候文房就是了。”
她愣了下,这位佳公子倒像浊世间的一泓清流,可能是这定王府唯一善性的人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也是怀疑她和昙奴,顺势而为罢了。
她结结巴巴道:“婢子粗手大脚……”
他回头一笑,“我刚才是为解围才这么说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看得出你和那些仆婢不一样,我在外听见你说以前读过书,好好的人,别困在一堆粗活里,浪费了以前的学问。侍弄纸墨虽然琐碎,但胜在轻省雅致,尚且不算辱没了你。”
莲灯忙点头,“婢子求之不得,殿下真是我的贵人,难怪术士说我今年吉星高照呢,原来吉星正是殿下。”
辰河眉眼安然,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他想。转过头望天色,雨渐渐停了,天空被洗刷一新,蓝得几乎滴落下来。一道光照在他面前的青砖上,他驻足喃喃:“放晴了。”
莲灯是用了心的,对他口中能救却没救的人感到好奇,“殿下说我长得像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他沉默下来,隔了一会儿才道:“是小时候最看重的人,我们相差两岁,你的年纪和她差不多。”
“那她现在在哪里?”她厚着脸皮追问,“殿下为什么不救她?她犯了什么错吗?”
他定定站着,似乎陷入回忆里,极慢地摇头,“她什么错都没犯,只怪没有托生到好人家。现在……可能在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过着没有纷扰的生活吧!”
莲灯未探出什么内幕来,对他的话也是一知半解,然后随他回行苑,那里有鸟语花香,还有竹楼清泉。
辰河就像他的名字,与世无争得出奇。他们刚进厅堂,正逢他门下詹事来回禀某些动摇他世子地位的事。他听后不过一笑,“不管他,这个位置本就是能者居之。能者亦多劳,我这样懒散的,做个太平闲人也无妨。”
莲灯狐疑地打量他,不争功名利禄,这份胸怀倒比国师还豁达些。接下来在他身边侍奉笔墨,更证实了这点,他练字作画,随随便便就能消磨半天辰光。定王倒是极看重他的,他不去时,偶尔派人送些果子来,不时打发人询问课业。他在学问方面很有天分,仿佛身体上的不足都积蓄起来储存在了大脑里,定王很爱这个儒雅博学的儿子。
世子行苑的日子,时间变得很静很舒缓。她无事可做时翻翻他的手记,他零星记录下西域的风土人情,说要写一本《西域经略》。
他的书房在竹楼,竹楼有三层,下面两层用来读书和接待日常事物,顶上一层作为起居。二层的书房外有很大的一个平台,通常太阳到了西边,那个地方就是背阴的。莲灯心思沉重时喜欢坐在边缘,两脚悬空着,可以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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