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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起了大风,花园子里的桃花散落了一地,随着这满园*一同凋零的还有这场闹腾得满城风雨的大疫,一切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儿,又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早膳后,格格坐在房里绣新婚用的枕套,是鸳鸯戏水的图样,我在一旁帮衬着格格挑丝线的颜色。公子叩了叩门,格格起身福了福,“阿哥”,我也福了福身。我走到圆桌边倒了杯茶,公子坐下,“毓菱怎么没在?”格格道:“去庙里求签了,寒玉陪着。”公子点了点头,展开手里的书拿出几张诗稿,格格走过去坐到圆凳上,接过那几张诗稿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怎么一个字儿的批语也没有,朱师父是不是看了很生气,不想说什么了?”公子道:“不是,朱师父说这是你至今写得最好的几篇,只字都不用删改。”
格格静默了会儿,“阿哥,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学会呢,您跟阿玛说说,能不能让我再跟着朱师父念几天书?”公子点了点头,“等阿玛下了朝我就去说。”格格微微笑了笑,“那朱师父今儿可留下什么题目没有,我一会儿好好琢磨琢磨。”公子从书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格格,“都在上头了,我听时记下了些,你粗略看看。”格格笑着“嗯”了声,公子道:“朱师父见你这几日没在,和我讲了些策论,科考时才用的,落了几天课也没多大损失。”
正说着,老爷走到房门口往里面看了眼,而后转过身走到外屋罗汉榻上坐下。公子和格格出去问安,我端着热茶走过去放到短脚桌上,老爷端起茶盅,看向公子和格格,“你们坐。”我搬来圆凳,公子和格格坐下,公子道:“阿玛,正有一事要和您说。”老爷喝了口茶,“何事?”公子看了看格格,“湘雅还有半个月才出阁,能否让她再念几日书?”老爷没吱声,格格道:“阿玛,我想……”未及格格说下去,老爷喝道:“简直是胡闹!”格格一嗔,老爷顿了会儿接着道:“姑娘家念这么些书做什么用,能当饭吃?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上三旗闺秀,还有几天就要出门子了,更何况还是奉旨成婚,该是闭门谢客才是,如何能随便见外人?”
公子道:“阿玛,朱师父当了我们那么些年先生了,也算不上是外人。”老爷竖着眉毛道:“不是外人,那还是自己人了?”公子微嗔,正欲开口,格格抢先道:“阿玛,我知道了,是我糊涂,再不提这事儿了。”老爷搁下茶碗儿,顺了口气,“这还像话,你那夫家是武官出身,不喜欢女人成天舞文弄墨的,你该学的是如何帮衬着婆家料理家务事,也没剩几天了,是时候好好收收心了。”格格点了点头,老爷复看向公子,“成德,湘雅屋里毕竟住着外姓的,你少走动,别让人说闲话。”
……
明珠府,夜。
格格静静地绣着,表格格背着手在我们面前来回晃悠了两下,格格看了看她,微笑着道:“做什么呢,神神叨叨的?”表格格笑了笑,黏到格格身边坐下,伸出两只拳头,手心朝下,“猜猜在哪儿?”格格看了会儿,轻碰了碰表格格的右手,“这个。”表格格笑看了眼我,伸出手掌心,“不对!”说罢伸出左手的掌心,“这个才是呢!”
我瞅向表格格的手心里的东西,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红布袋子,面料也是绸缎的,有些像香囊。格格把绣花针给我,提起那个小玩意儿,“今日去庙里求的签?”表格格点了点头,“嗯。”格格笑了笑,“瞧你这得意样儿,一准是上上签,是不是求了个如意郎君?”表格格起身,扬着眉毛指了指格格,“是如意郎君,不过不是给我自个儿求的,是给湘雅姐姐求的。”说罢来回踱着步子吟道:“琴瑟相如,比翼连枝,白头相守,夫唱妇随,儿女成群!”我咯咯笑了笑,格格道:“净胡说。”表格格嘟着嘴坐回到格格身边,“我没胡说嘛,那个和尚就是这么解的,只不过最后一句是我自己加上去的,不信问寒玉去。”
格格微笑着理了理表格格的刘海,和声道:“我信。”表格格笑着“嗯”了声,格格道:“怎么不给自己也求一个?”表格格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辫梢,喃喃道:“我又不急着要嫁人,再说了,这京城的和尚也管不了我们那儿的事啊。”格格笑了笑,转过身把红布袋子搁到枕头边,我把绣花针给她,格格提起膝盖上的面料接着绣。表格格摸了摸大红的缎子,“湘雅姐姐,这花为什么要你自己绣啊?过会儿叫寒玉过来帮忙吧,她绣得挺好的,我那个香囊上的玉兰花就是寒玉绣的。”
格格道:“这是俗礼,新婚的被套和枕套都是要亲自绣的。”表格格张了张嘴,“啊?我还以为只有汉人有这规矩呢!”说罢叹了口气,“真烦人,往后我非拉着寒玉帮我绣,我不喜欢弄这些。”格格笑了笑,“寒玉呢,一个人在房里多没劲儿,让她过来坐会儿,一起说说话。”表格格道:“寒玉让舅母给叫去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儿。”格格“喔”了声,表格格静默了好半晌,看着格格,“湘雅姐姐,辽东是不是在关外啊?”
格格顿了会儿,点了点头,“嗯。”表格格道:“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呀,还有真真,我还有好多故事要和她讲呢。”话音尚在,齐布琛姨娘房里的瑾儿走到房门口福了福身,“大格格万福,表格格万福。”格格看向她,“有事儿?”瑾儿道:“回大格格话,成亲的喜袍做好了,姨奶奶让您这就过去试。”格格搁下针线,表格格接过格格手上的料子,格格道:“毓菱,你要不先早点儿睡。”表格格道:“我还要去容哥哥那儿看看。”格格沉吟了会儿,“别呆太久了,寒玉一会儿回来若是找不着你要着急的。”表格格“嗯”了声,我走到几案边去提灯笼,随格格出了屋。
这几日府里陆陆续续地住进了好些远房亲戚,故而走在回廊上总是能见着生面孔,都是来喝格格喜酒的。因为是太皇太后赐婚,故而不管怎么说终究是皇恩浩荡,那些个头脑活络的官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找到了一次巴结的机会,自然是不遗余力。这还没到大喜的日子呢,大大小小的礼盒已经快要把花厅给堆满了。
瑾儿带我们走到大奶奶屋门口,她轻推开门,我随着格格进去。屋里人挺多,齐布琛姨娘在清点格格的嫁妆,安总管拿着礼单在给大奶奶回话。格格走前几步,福身道:“给额娘请安,姨娘万福。”齐布琛姨娘看向瑾儿,“伺候大格格去里屋换装。”瑾儿应了声是随即领我们进屋去,瑾儿把房里的幔帐拉上,而后把摆着嫁衣的盘子端过来。我帮衬着格格把外褂换下,瑾儿过来搭手帮格格把喜袍披上。格格自己扭好衣襟上的扣子,我蹲下身子给格格系裙摆边上的扣子。
“就这些东西他们也拿得出手,打发要饭的花子呢吧?”安总管道:“是啊,奴才也在想,怎么着也算是个贝勒府吧,竟送些人参,鹿茸,猴头蘑,血燕窝什么的土产来,也忒说不过去了些。您说咱旗人根儿扎那头的,会稀罕这些个?”大奶奶冷哼了声,嘲讽道:“算哪门子贝勒,大不了是个给皇家守坟的奴才,什么辽东步兵都统,就那几个兵还不够看他们家大门的吧。”说罢朝屋里吼了声,“好了没有,磨叽些什么?”瑾儿应了声,我帮格格整了整衣领,跟着格格走出去。
齐布琛姨娘过来看了看,“怎么样,哪里觉着不合身?”格格道:“都挺合身的。”大奶奶看向齐布琛姨娘,“数清了没有?”齐布琛姨娘道:“回奶奶话,总共是大件儿一十八件,小件儿三十六件,苏杭织缎八匹,云锦缎八匹。”大奶奶看了眼礼单,“人家娶的都不嫌寒碜,我们操哪门子闲心,大件儿小件儿全都减半。”齐布琛姨娘想了会儿,“这大件儿要是减了半不就成单了吗?”大奶奶道:“再少一件不就成双了?”齐布琛点了点头,“是。”
贵喜进屋扎了个安,“奴才给大奶奶,姨奶奶,大格格请安。”大奶奶撂下礼单,看向他,“成德呢?”贵喜道:“回大奶奶话,照老爷的吩咐去驿馆安顿哈克齐贝勒爷,刚回来。”大奶奶道:“什么,已经到京了?”贵喜点了点头,“贝勒爷再过五日就要进府来拜见老爷和您。”大奶奶笑哼了下,“真够勤快的,那这五天是预备着吃白食还是怎么的?”说罢嗑了个瓜子,啐了瓜皮儿,“你去跟成德说,用不着摆阔,银子省着点儿花。”贵喜连连点头,“嗻。”贵喜看向格格,“大格格,爷说如果您方便,等完事儿了去书房一趟,有事儿跟您说。”格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伺候格格重新换好衣裳,叩安后出了大奶奶的屋子,顺着回廊往公子的书房走。我提着灯笼跟在格格身边,格格一言不发的,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很想劝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几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这么一直到了后院儿。走到书房门口,贵喜扎了个安而后开门让我们进去,我随格格迈进门槛儿,将灯笼熄了挂在架子上。格格福了福身,“阿哥您找我?”我也福了福,“大少爷吉祥。”公子颔首,搁下笔,让格格到罗汉榻上坐,继而看向我,“给格格倒茶喝。”我应了声是,走到圆桌边提起茶壶倒了盅热茶递给格格。
公子从书案上拿了一大摞书过来,坐下看着格格道:“朱师父让我把这些给你,都是你爱看的书,朱师父说了,道理全在书里,有没有先生教倒是次要的。往后要是遇着什么不解的,就写在家书里寄给我,我替你去问。”格格微笑着点了点头,“阿哥,您替我谢谢朱师父。”公子颔首,沉吟了会儿,“湘雅,你要出阁了,我这个当兄长的也不知该送些什么,我书架上的书你想要看哪些就拿去,尽管挑,别跟我客气。”格格笑“嗯”了声,“阿哥便是不说,我也想跟您讨几本书看看。”
公子笑着点了点头,和声道:“我方才去见了哈克齐贝勒,是个性情直爽的人,说话坦诚,不太绕弯儿,起初许是会有些不大适应,不过这种性子也有它的长处,处久了就好了。你这样的姑娘,我想他会好好珍惜的。”格格看着公子,听得都快掉眼泪了,公子看向我,“到了辽东要和格格相互做伴儿,烦心事总是会有的,坚强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点点头,格格定定地看了会儿我,柔声道:“先回房睡吧,不必等我了,我还有些事儿要和阿哥商量。”我轻“嗯”了声,福了福身,“那我把灯笼留这儿。”公子道:“不必,提着吧,我这儿还有两盏。”我应了声是,提起灯笼展开房门走出屋,复轻声合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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