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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策动战马,跑到秦紫盈的面前,丢下被俘的马军都尉,问是否继续,如继续,需要把阵中的俘虏送出来,以免踏伤。若真刀真枪的实战,这些人早就变成尸首了。马军都尉嘟囔着说不打了。林峰举起手中的白棒,固州军的欢呼响彻云霄。
看样子这个英俊少年还真有本领。秦紫盈微笑点头,以示嘉许。林峰有个缺点,就是冒险成功后免不了得意洋洋而稍有松懈。人无完人,然而就是这个小毛病,让他十数年后和林平的会战没能笑到最后。
秦紫盈看到林峰不可一世的劲头,笑道:“不若就请林君来统领这只马军好了?”虽然刀枪都裹上了布,但是双方都没手下留情,固州军有被马匹挤踏不治的,溱州军在林峰阵中最少也有一两个活不到明天。林峰的脸色极其古怪。谢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看你自己的了,走了。
所谓统领溱州马军不过是一句笑谈。林峰武库失银尚未败露,现在还是京禁军的身份,这样做就算林峰无所谓,给谢翎也会惹麻烦。但是,从这天起,林峰暗中没少参预固州军事。既然能统领步卒对抗马军,秦紫盈首次单独接见林峰直接问如何防御溱州军。
林峰踌躇了一下道:“最好的抵御莫过于先发制人,可否?”秦紫盈用力地点头,“可。”他听了丝毫不吃惊,从帝都到固州,甚至溱州,都是用“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来评价这桩婚事的。
林峰和几个同窗悄悄查探郑家父子的军营,发现溱州马军一般远敌宿营,“行军驻扎,不设营堑,每到一处,只折树梢为弓,围成军营马舍而已。”因此,要“预遣硬探,探贼虚实;有间可乘,即便齐糗,衔枚连夜速发,劲卒当前,重兵继后,伺至其地,鼓噪而入。另分五六十骑一队,沿途收斩。”秦紫盈听了几个人的禀报,以为善,在林峰建议下,固州军放弃了一板一眼的阵势操演,悄悄地进行了几次夜间奔袭的操练。
林峰一次不落地跟了看了,然后坦白地告诉秦紫盈,以现在固州军去夜袭可以说毫无胜算,数千大军能做到夜间不迷路就不错了。秦紫盈听了面色一黯,随着约定婚期的接近,固州内部关于刺史继位的谣传多了起来,她现在不但四面受敌,还内外交困,唯有咬牙耗下去。
秦紫盈从来没有问过林峰如何对付忠州禁军。以秦紫盈的作派,应该不是顾忌林峰的身份。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朝廷对抗,她故作姿态的强硬无非是想保住一份利益是一份。林峰对秦紫盈的明智暗自折服。在霞溪,那个神秘的无名女子和林峰春风一度之后,就在卧榻上和林峰分析天下大势,云大义在朝廷一边,现在任何世袭州和朝廷对抗,赢了也是徒增担负。而天下变局就在数年之内,因为帝都的上空乌云密布,各州当务之急是修内政,抢地盘。
林峰在代城住了十几日,回到安子堡向谢翎禀报探听到的一切。在州境上看到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修筑的障城。障城的城墙向驰道两侧延伸了很远,虽然他很佩服忠州军筑城神速,但这纯属多余。他不知道因为李俊发布的《禁约榷商官吏》,让粮商根本不愿在安子堡售粮,这横梗在驰道上的长墙主要是为了防止粮食流向代城的。
这张禁约在障城的城墙上也贴着一张,其中印鉴依旧鲜红,显然李俊当时命人写了很多份,成了他匆匆离去的最后纪念。
第六章 翻云覆雨 一中
雨茜就此消失不见,除了留给林平一个严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没有到过这个边陲小城。再过一两年,顶多四五年,安子堡人不会记起这个名字,也许都不会有人还记得她为了挽救数千人的性命冒险连夜跑回来报信。别人记得住记不住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平会记得,刻骨铭心。
雨茜都不会知道她在林平心中的分量,她正是林平内心最向往的女性,优雅高贵,是充满才华和智慧的女神,只有在她面前,林平会觉得自己渺小卑微,如同仰望圣洁的明月。
痴情的种子发芽、生根,悄悄地生长。他知道这种不伦之恋让两个人中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沟壑,宽阔得让人绝望,惊世骇俗地让人失去跨越的勇气,是只有默默地不断地的思念。林平表面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身体里没了精神,像个掏空了地口袋。
在安子堡聚集了有两千多义勇,真正能指望的就是安子堡这三百多号,其他依旧是农夫。林平懒洋洋地看着来传令的武官,顺手把公文丢给了王直,让他看着办,说完,又闭上了眼。为了保护王直的那些树木,林平挨了一顿打,这下,给了他偷懒的借口,趴在床上,许久都不动一动,神思已经被风吹上了云端,飘向了甘叶。
宗英得了两张弓,如获至宝,连他儿子都不许碰一下,为此,他允诺死后把硬弓传给长子,软弓给次子,宗英浑家听了痛骂,那有当爹的这样耍弄儿子。宗英傻了一样,还咧着嘴笑,根本没听进去,整日骑在马上练习,同时对其他义勇也都严加督促,丝毫容不得偷懒马虎,定要在忠州弓手比试中夺魁。他保护自己这些义勇和王直保护他的树一样,坚决不允许他们去参预建造新的军营。
两个人的官司打到了林平面前,林平突然来了精神。他仔细听了王直修筑军营地妙策,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原来,在治理河道时挖了许多河沙堆在河堤上下,特别是河神庙附近,因为挖河改道,河沙堆得小山高。王直是当地人,对于天文节气熟得不能再熟,至冬冰冻时,可以用水把河沙粘冻成砖垒墙。从鞭河到州境,把水倾倒在路上冻结实“可拉拖床,……一人在前引绳,可拉三四块大沙砖,行冰上如飞;人多可联十余床。”
林平的主意是冰床做得约简单越好,一起垒进墙里去,不必拖回。林平喜爱巧思奇想,被王直引动了兴致,动手做了一双跑凌鞋,“履下包以滑铁,游行冰上,两足如飞,缓疾自然,纵横如意,不致倾跌。”这样,从州境回鞭河的回程下坡,顺着冰面滑回省力。林平建议宗英可以让步卒都参加筑城,练习“冰上滑擦,孰能生巧,星驰电掣,一日夜行七百里,抵得上快马。”这样,所有义勇都将“所著之履安置铁齿”,王甸、杜安甚至冼雄各个统领一队,“每队数十人,分伍而行,喧笑驰逐,以便捷勇敢为能,争先夺标取胜。”而王直要修筑的障城也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安子堡的义勇再次创造了一个军中奇迹,连总兵大人都记住了安子堡几个弓手的名字,赏了两坛枣子酒。
林平呢,短暂的忙碌根本抵挡不住相思的痛苦,林平和衣卧倒在榻上,没有去裕安酒馆聚会,我们未来的兵圣也会陷入情网而不能自拔,这是他一生所历被围困唯一没有破围的一次。等众人都走了,他郁郁寡欢地在屋内踱步,看到王直丢下的公文,抓起笔想在背面写首诗,落笔全变成了雨茜、雨茜、雨茜。写满了,他气闷地坐在凳子上,把公文丢进炭盆中,让这些名字变成了火焰,在他的眼中跳动。
火焰也在林峰的眼中跳动。还是上次给林峰接风的那个野店,谢翎和林峰还是面对着忠州军营。忠州军拔寨前移,现在废弃的营地空荡荡的,更显寒风呼啸的凄厉。看样子做官的是与常人不同,谢翎坐堂中,炽炭烧肉,把手下全部支开,留下林峰相伴,北风不时从敞开的窗轩灌进屋子,店家升好了炭火后识趣地退下到灶房取暖,让两位客官自斟自饮。
谢翎执意要开窗,景色虽然不好,但是他心情很好。事情的变化都在预料之中让他感觉到一种安定的舒畅,在暖烘烘的炭火旁开始浮想。这一日在帝都正好是开炉日(帝都的开炉比忠州晚),谢翎家这时要“新装暖阁,低垂绣簾,老少团圆。”少不了“浅斟低唱,以应开炉之序。”有一个雪夜圣上微行过谢家,离去时把从宫中带出烧剩下的红箩炭赐给了谢翎的祖父,以后每到开炉,谢家都会从珍藏的炭条中抽出一根先点燃。自谢翎小起,就对那刮皮、水磨、拣择修整过的炭条念念不忘。
他看着脚下的铜盆愣了片刻,才发现林峰已经讲完了,秦紫盈欲登门拜访他这个在此次争端中最无足轻重的人。骄恣跋扈的俞登遇到了“刚愎撒泼”的秦紫盈,能谈拢才怪呢,“城(代、项)旦夕可下,安用盟为?”俞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秦紫盈用代、项二城换忠州军出兵驱逐郑家父子的建议。这一切都在谢翎的算度之中,一来,秦紫盈要自嫁郑琦,如何能让俞登相信忠固可以结盟;二来,二皇子代政以来,厉行节约,早就对俞登这次出兵“糜费钱粮无算,多疑而厌之,以为索饷过多。”俞登“军势疲甚,徒事张皇,其意兵不血刃先欲图二城为妥。”
谢翎拨弄着炭条上的鹿肉脯,安子堡没有炭行,这白炭夹杂着许多片柴,把肉炙烤得干焦不匀,吃不成了,他拿火箸夹起甩出窗外,正合心意,他原本还担心俞登好大喜功,会中了秦紫盈的挑拨之计,如此看来,俞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就是会修筑障城而已。只是,又要在这里耗费时日了,多么怀念帝都啊,在开炉日上,自己做最拿手的五味炙小鸡、妻子行酒,那味道是多么的香啊。谢翎叹口气,又勉励林峰几句,让他明日陪秦紫盈,继续回到代城那边去,这个林峰可比蒋勤管用多了,自己现在大致知道了秦紫盈的想法,后面的事情还得走着瞧。
这个林峰还真有些用。在安子堡回代城的路上,秦紫盈从车中看车外的林峰,这样想。寒风从背后吹过,其他士卒都缩成一团,只有林峰依旧挺拔。自从接受了秦紫盈的“招礼”,林峰改变了许多,放下架子,“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襄赢粮,与士卒分。”很多操练方法都是和同窗根据实际自创的。秦紫盈“辟置幕府,待以宾客。”林峰则“为尽心焉,为军制度,略有次序,皆因此数人焉。”虽然林峰没有办法根本改观固州军,但他离开讲武堂后并没带过兵,所以,这次秦紫盈能放手给他,使得他从实践上得到了充分的锤炼,为以后带兵奠定了柱础。他性格中原来那些轻浮的成分,也得到了消磨,曾经迷惘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明亮。
算来,秦紫盈和谢翎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两个人是越来越客气,而会晤的实质是越来越少。秦紫盈刚流露出想让谢翎来主持调和,谢翎就开始打哈哈,大谈什么“睦邻封,续旧姻,宁边鄙”之类,暗示秦紫盈还是早点嫁掉算了,换了天下太平。林峰担心地看了秦紫盈一眼,一丝不快在她眼中一闪而过,转眼就嬉笑问谢翎是否也是这样向郝颖霏建议的,换回的禁军被俘虏的士卒。
仿佛达成和约可不是他谢翎的或者礼部的事儿,全看秦大刺史的了。即使秦紫盈加了价码,按照林峰所想,如果秦紫盈同样的条件答应俞登,不定俞登就带头冲进郑琦的大营了,但是,谢翎不为所动,依旧是“讲信修睦,以通邻好,行李往来,常勤聘问”的劝告,那么“区区固州,晏然小安”定然能够实现。秦紫盈反复无常的手段人人都见识过了,谢翎自然也不会轻信于她。秦紫盈也不恼,笑嘻嘻地听着,偶尔冷嘲热讽一句,也是点到为止,不像以前那样刻薄伤人。
林峰不理解秦紫盈这么做有什么用。去见俞登尚可说行间分化,割断其与郑琦的呼应;又让自己把这一切全部坦白给谢翎,然后白白地跑到安子堡来求别人出手相帮,更显得不可思议。林峰不知道在甄楮给秦紫盈密书中透露这个貌似旁观的谢侍郎并没闲着,而是想另起炉灶,这边等他们三方都精疲力竭,从中渔利,从秦家另外找人扶起来。在安慰此前争位失利的某人信中,谢翎对秦紫盈评价颇为不善,“起兵仗顺,犹且不成,此乃妖诳,岂能得久?”他所谋的不是一城一池,而是秦紫盈出嫁后的刺史之位了。
当然,谢翎做事机密,此时只有蛛丝马迹,详情还不得而知。谢翎心中有鬼,对于秦紫盈说来就来也摸不透,密密交代林峰不可等闲视之,要弄清除是否怀有深意。他对秦紫盈做的几桩事反复揣摩,不认为这会是随意的举动。
冬阳落山很早,萧瑟的暮色很快就笼罩了大地。秦紫盈回到代城,称赞了林峰的尽心尽力,为了表示感激,留他一起进膳。林峰本没有就寻找机会完成谢翎的嘱托,当然顺水推舟,客套两句后就不在推辞了。
秦紫盈的贴身侍女在帷帐后听了,肺都要气炸了,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给小姐拎鞋都不配,如今还敢推辞?更让她气愤的是晚膳之后,秦紫盈还把林峰领进了内衙。现在的代城县衙的内衙就相当于秦大刺史的闺房,小姐这是要做什么,莫非看中了这个少年郎?她又想偷偷端详风传于闺中的林峰,结果被秦紫盈乳母撞见,揪着耳朵拽走了。
以当前形势的紧要,应该日理万机的秦紫盈竟然有空向林峰讲述其秦家在固州的家史。族谱巨大得惊人,厚达两寸,绢制的封皮已经陈旧得变了颜色,翻开,里面“百年不褪色、千年不变黄”的大匹帘史纸也处处显得陈旧。
秦家的典故源流自梁初分得固州三分开始,秦紫盈颇为熟详,信口道来,总能描述得绘声绘色,让纸上的名字变得鲜活起来。比如,秦紫盈手指头从她曾祖的名字上滑过,毫不遮掩地告诉“林郎”,这人是个老混球,“每见杀人,为刀锯、支解、剖剔之刑,则不胜其喜,不觉朵颐,垂涎呀呷。”然而老天不开眼,还让他活了近百岁。她翻了几页没见到有老家伙劣迹的记录,抄起笔就把自己的评述写在了族谱那名贵的竹纸上。
听秦紫盈品头论足,或嬉笑怒骂,或摇头叹息都是一股子少女的青春烂漫,比起平时林峰所见又不同,听了,丝毫不觉得沉闷。她长得清秀,不算漂亮,却自有一种独特的美,神情灵动机智,眼波坚毅清澈,面色容光焕发。
一个多时辰,林峰才听完其先祖的伟烈丰功和审时度势,后继者处心积虑和小心谨慎,有步步为营地蚕食,有突如其来的危机,还有顺风顺水的运气,总之费尽移山心力,整个固州都姓了秦。厚厚的族谱后面还有很多空白页,秦紫盈指着告诉林峰,她的名字会写在哪里,她粗声粗气的哑着嗓子模仿别人对她的评价,“奈何子孙不肖,后世如鼠入牛角,势当渐小尔。”完了,调皮地问林峰,是否也这样看她。
林峰笑道:“这不有趣得多,会被后人记得牢牢。族谱中许多人,譬如这个:‘励精为政,克己化人之,祖庙固北辰之安,区寓致南风之泰。上不负于尊灵,下微申于至恳。’结果远不如那个老混球血肉丰满。这个啊,本就是让别人去说的,那又何必在乎怎么说,说什么呢。”
秦紫盈抚掌以为深得其意。又提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竹纸的空白处,在填生辰八字时羞涩地看了一眼俯首观看的林峰,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用蝇头小楷写了。前面她做得规规矩矩,等这些枯燥的东西书毕,整个大纸上也才细细的两行字。秦紫盈沾足了墨,在空白处用碗大的字写下:我不怕。然后,掷笔有声。
剪烛夜话,林峰也渐渐开启了心扉,他把自己在马骨湖怎么不堪一击;在京州如何不察被骗隐了些紧要,剩下的都告诉了身边的少女,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秦紫盈的身份和自己的任务。秦紫盈竟然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用自己为例,提醒林峰曾说的“将在智而不在勇。”力大无非胜一人,智大才能胜千军。
她的安慰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等我们年轻的都尉从代城县衙出来时,头脑更加昏昏不清,他脸颊发烫,目光直视。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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