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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如松想来,眼前的既然是传位诏书,起首无非是抒发一下萧琰为君的感慨、再自吹自擂一下往年的功绩,接着自承沉痾难癒、年寿不永,而皇三子生有宿慧、母亲高氏崇华又贤良淑德,堪为国母,故决定传位于皇三子萧宜云云……怎料定睛瞧去,上头的字字句句,竟无一不是在细数他历年来所行的种种违法乱纪之事!
「诏书」上意料外的内容让瞧着的高如松先是一懵,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慌乱之下便待暴起上前直取帝王,不想身旁两个捧着「诏书」的宫人却已快了一步──只见菡萏与芙蕖顺势踏步换位、将那由上好锦缎制成的「诏书」直接往高如松颈部一勒,让高如松屁股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地,便已被这两名兼具潜龙卫身分的宫女配合无间地勒断了咽喉。
诸般变化只在一瞬之间。
萧宸参与进这件事时,本还以为诛杀高如松的场景必然是刀兵大盛、血溅五步的大场面,却不想只听父皇跟对方唇枪舌剑了几句,紧接着便迎来了高如松咽喉被制的「呃呃」声、绸缎被收紧的布料摩擦声,和最后昭示着一切告终的断骨脆响……真真称得上「兵不血刃」的解决方式让萧宸连高如松的遗体被人抬走时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却是直到菡萏等人将场面收拾妥当,他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结束了么?就这样?」
「不然宸儿觉得还要怎么着?」
瞧爱子一脸难以置信的呆样,萧琰边让宫人服侍着擦去脸上的伪装边抬手揉了揉孩童发丝,尽管脸色依旧一派「命不久矣」的模样,整个人的神气却已为之一变、眼底更已带上了丝丝笑意:
「筹画了那么多年、又用上了那么多心思跟布置,若还非得弄出什么惊险场面才能将他制伏,那你也太小瞧父皇了。」
「……也是。」
「其实高如松真正能倚仗的,也不过就是他手下的兵而已。从他在野心和愚蠢的驱使下同意入宫开始,这结局便已是注定了的……差别,也就是他何时能生出警觉而已。」
说到这里,回想起高如松刚才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猖狂表现,萧琰冷笑了下:
「没了镇北军,他也不过如此尔尔……宸儿日后也要以此为监,莫要因一时得意而忘记了什么才是自己的根本。」
「知道了。」
思及高如松曾经的猖狂,和方才那样……轻描淡写的死法,萧宸虽谈不上不解气,但如临大敌地准备了这么久的事如此轻易便落了幕,心底却多少还是有那么些……期待落空的感觉。
察觉了他的心思,萧琰有些好气又好笑,却终究没有出言斥责,只是让芙蕖加快动作拭去他脸上的易容,并吩咐藕花和芰荷帮爱子打点一下仪容……待到父子俩的模样都已恢复到了能够见人的程度,萧琰才在曹允等人的随行下抱着爱子出了寝殿,来到了殿前那一处宽阔平整的广场。
萧宸平时被拘在紫宸殿中,偶尔出外透透气的时候,范围也就是在这处广场上而已。可让他讶异的是,明明在殿里时根本没听着什么动静,如今广场上却已是人影重重……就着月色一看,赫然是一整个小队的禁军正带着几个俘虏披盔戴甲地候在殿前,静候帝王出言发落。
而萧宸便无需看清那些俘虏的衣着相貌,也能猜得出他们的身分。
见爱子只是瞪大了眼,神情间却没有一丝怯色,萧琰也不知是该高兴于他的处变不惊、还是担心于爱子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但他既然带了萧宸出来,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感慨便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故落了句「好好看着」在宸儿耳畔后,他先是一个手势让人将几个俘虏推至前方,随即挥手为号、就这么让负责的禁卫直接当着爱子的面在紫宸殿前斩了几人。
沉沉夜色中,看着几个俘虏鲜血四溅、人头落地,嗅闻着瞬间随之蔓延开来的浓浓血腥气息,萧宸微微有些恍惚,不知怎地忆起的,却是前生他在极端痛苦中终于等来的那一箭。
可两者之间,自是没有任何相似性的。所以他很快便回过了神,而在深深看了眼地上的几具遗骸后,用怎么听怎么稚嫩的童音问道:
「高如松留在宫外的亲卫也是如此么?」
「不错。」
见宸儿神色沉着依然,并没有给方才的景象吓到,萧琰虽依旧紧密关注着爱子的反应,却也不忘点头说明道:
「能跟着他回京的,基本上都是没有可能反正的人,留下来只会徒增祸患而已。」
「宸儿明白。」
萧宸也就只是一问而已,并没有什么悲天悯人、不忍对方就此送命的想法。所以点点头表示了解后,他便将头枕到了父皇肩上,语气一转、问:
「如此,父皇能跟宸儿回去安歇了么?」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可衬上背景里的那几具尸首、和空气中犹自蔓延着的血腥气息,这样的「平常」,便让问话的孩童显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和残酷来。
就好像……眼前多少有些残忍的一幕,在他看来,也仅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如果没有听到孩童先前问及高如松亲卫的那句,在场的人多半也只会将萧宸的「平常」当成了「年幼无知」,认为这位二殿下不过是没弄懂眼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会有这样镇静淡然的表现。可萧宸既会问及那些,显然是对之间的始末十分清楚的,又怎会不明白刚才的血腥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他的平静并非出于无知,而是真的……不曾因眼前的一切受到任何冲击。
若说场上的军士们本还因他给帝王抱在怀中的模样生出几分小觑,那么想通这一节后,那丁点小觑立时便转为了类似于「虎父无犬子」的深深赞叹。
──而场上众人的神色变化,自也一丝不漏地为殿前高台上的帝王尽数收入了眼底。
萧琰的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每每看着爱子这样极有灵性的出色表现,对照起平日跟在自己身畔的黏人──虽然被黏的人对此甘之如饴──模样,他总不免会想:自己的宠溺和纵容,是否反倒阻碍了宸儿的成长?
他总是想着替怀里视若珍宝的爱儿遮风挡雨,却忽略了根苗的资质再好,若不经风雨锤链,最终也只会长成一朵美丽却禁不起摧折的娇花而已。
可他寄予厚望的麟儿,又如何能是这样的一朵娇花?
思及此,萧琰心下暗叹,却终究还是逼着自已狠下决断,将心底某个悬宕多时的设想拍板定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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