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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乃是真正的李洪月在城外的住宅,桌子上放着刚刚揭下来的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赫然是李洪月的模样,此时沈韩烟亲手拿起茶壶斟茶,修长的手指与精致的细瓷茶杯几乎是同一颜色,细腻无比,他这么微微一倾壶嘴,热气腾腾的茶水便形成一道细线注入雪白的瓷盏中,那碧色的茶水在杯子里轻轻晃荡着,无声无息,与面前男人腰间剑上那猩红的剑穗共同勾勒出一幅诡异的画面,沈韩烟倒了茶,像往常一样双手奉给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北堂陨一身宽大的锦袍,以尽可能舒服的姿势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中,乌黑油亮的发髻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超过四十岁的中年人,腰间佩着古剑,上面一如既往地拴着一条猩红如血的剑穗。此时北堂陨接过沈韩烟奉上的茶盏,只见那杯中的茶色幽幽如雾,热气袅袅上升,茶香扑鼻,北堂陨看也不看,随意拿起杯子便抿了一口,沈韩烟眼看着他喝了茶,甚至目光还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北堂陨的咽喉,确定那喉结轻轻上下一滚动,明显是咽入了茶水,一时掩在大袖中的雪白手指这才仿佛痉挛般地猛然颤了一颤,清俊的面孔上却不露声色。

几乎完全是同一时间,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距离这里很远之外的皇宫中的北堂戎渡的手指亦是猛然间微微一搐,两只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一瞬间,他的瞳孔几不可觉地扩张,迎着那照进殿内的日光一映,蔚蓝的眸子里面有精光一闪即逝,眼看着面前对他这番异状毫无察觉的北堂尊越将杯内的美酒喝了下去,而就在这时,房间里北堂陨呷了一口热茶之后,就将茶杯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沈韩烟安安静静低眉在侧,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忽然间却幽幽开口说道:“这一阵我在东宫一直教书,不曾出来过,这次还是用了回家探视的借口才了个空儿……爹,自从我去东宫做了西席,你我已经有一段日子不曾见面了。”

北堂陨听到‘东宫’二字,眼中便顿时闪过一丝凌厉的冷光,不过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沈韩烟已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继续道:“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什么联系,我并不知道爹你的近况,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瞎子聋子。”沈韩烟说到这里,口吻已经不如刚才那样平和,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定定看着北堂陨道:“我身在东宫,到底还是有渠道知道一些事情,虽然北堂……北堂他没有声张,但我还是通过其他人得知他在前时外出打猎之际遇刺,而此事,正是爹你做下的,是也不是?”言及至此,沈韩烟的语气已经克制不住地有些凌厉起来,清雅俊秀的面容上一片阴郁之色,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是当真十分愤怒了。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嗯?”北堂陨闻言,顿时双眉微微一挑,锋利如剑,他冷笑着看向沈韩烟微现铁青之色的面容,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桌上放着的茶杯被这么一震之下,当即跳了一跳,只听‘哐啷’一声响,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杯里碧色的残茶泼了一地,也溅在了沈韩烟干净整洁的衣摆上,弄得一滩狼藉,北堂陨眼中幽火如簇,冷冷道:“开口闭口就是那个混帐东西,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说到这里,北堂陨那张俊美的脸孔上猛然间渗出了一片片不正常的鲜红色,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也微微鼓起,青筋直跳,显然是涌出了怒火,但沈韩烟听着北堂陨的呵斥,表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这个面容清雅无双的青年站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双手自然微垂,遮在袖内,神情平静地望着脚下的地面,并不曾出声,北堂陨见状,倒是出乎意料地并没有继续斥责儿子,他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摸出一只极精致的扁平小木盒子,大概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盒子的左下角刻着一个清晰的认证标记,乃是北堂戎渡麾下的商号中对外卖出的货物,仅此一项,北堂戎渡每年就得以敛财无数。

此时北堂陨打开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和火石,将其点燃送进嘴里,沈韩烟仍然保持着安静站立的姿势,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垂落的乌黑碎发隐约遮住了一双正盯着地面的眼睛,因此其他人并不能看到那略略闪烁的眼眸,也不太能够看清楚这张脸上的表情,青年沉默着,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在他父亲面前摆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北堂陨咬着烟,或许是这支明显带有北堂戎渡影子的纸烟让他感到不快,也或许是面前青年这种沉默顽固以对的姿态将他激怒,总之北堂陨忽然猛地狠狠抽了一口嘴里的烟,足足将那醇香中带着药物气味的烟气憋进肺部好一阵,这才带着满腔的怨愤与嗜血之意,重重喷吐出一股浓密的白色烟雾,冷笑道:“怎么,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所以就开始对我不满了?嗯?”

北堂陨并没有喝令沈韩烟抬起头来,也没有认真去看他一眼,而沈韩烟也只是垂手立在对方的面前,沉默不语,就好象没有感觉到此刻北堂陨的怒意似的,清雅的脸庞上流露出来的神色淡定而从容,唇边甚至还抿起了一缕镇定的弧度,而与之相反的,北堂陨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孔上却闪掠过无数复杂的表情,愤怒、狰狞、嗜血、怨毒、嫉恨,不甘……这些负面的情绪让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扭曲着,他用手夹住嘴里的纸烟拿着,另一只手却抓过旁边桌子上的茶壶,往一只杯子里倒茶,碧色幽幽的茶水翻滚着被倒进瓷杯,然后又被北堂陨一饮而尽。

房间里顿时陷入到一片令人感到十分压抑的沉默当中,父子两人一坐一站,面对着面,然而却没有谁说话,良久,沈韩烟忽然轻轻一哂,神情落寞地说道:“你一向做什么我都不管,我也一直都听你的,哪怕是做我不喜欢的事情,违背我自己的本心,但是,但是……只有那个人我不许你动他,我绝对不许,任何人想要伤到他,害到他,我都不允许,我,不能容忍。”

沈韩烟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当中也没有什么斩钉截铁的硬气与威严,听起来仅仅只是一个年轻人的喃喃自语,但是身为这个年轻人的父亲,知子莫若父,北堂陨却还是从中听出了某种令他感到惊讶的东西,那是极度的强硬与坚决,一时不等沈韩烟说完,北堂陨便猛然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俊雅男子,一张原本满是冷酷之意的脸配合着从惊讶迅速转化为冰冷一片的目光,整个人就缓缓显露出一丝残忍和压抑,北堂陨定定看着自己的独子,但是很快他的眼神里就流露出漫不经心的意思,他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韩烟,忽然间就笑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碧绿液体,就好象丝毫也没有动过怒一样,他慢吞吞地抽了一口烟,看似随意地吐出一蓬白色的烟雾,目光只斜斜冷睨着自己的儿子,双眼最深处泛出的冷漠与冰寒足以把人冻僵,直到两指之间夹着的烟头就快烧到了手指,北堂陨这才用力将那烟头摁灭了,随手给扔到地上,语气淡淡地说道:“……哦?我儿,你为了那小子就要跟我拿出威风来,那么,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不能怎么样,我也阻止不了你去做什么,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力量,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沈韩烟喃喃说着,忽然却语气一变,年轻的脸上满是并不掩饰的冷静之色,他平和地望着北堂陨,道:“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可以支配我自己,若是北堂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也没必要活下去,我对不起他的事情太多了,我还不了他,但是至少夫妻一场,我总应该陪着他才是……这个答案,父亲你满意了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北堂陨的眼球突然在一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迅速占据,他缓缓抬起眼,将目光抬到能够与青年直面对视的程度,一时北堂陨死死审视着自己的儿子,须臾,忽然就爆发出神经质般的低低嗤笑:“你在威胁我?……嘿嘿,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威胁别人更可笑的事情了,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说到最后,北堂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将声音挤出来,一字一句地挤出来。

但沈韩烟却只是依旧平静无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红润的嘴唇被青年抿成了一道坚毅的线条,眼睛也毫不退缩地迎上男人流露出满是鄙夷与讥讽的目光,平淡地说道:“我没有威胁谁,我只是在说出一个事实,我只是在告诉父亲大人你,他死了,我也不能活……仅此而已。”

沈韩烟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平平板板的,节奏也不快,然而北堂陨却忍不住微微一顿,他似乎从这番话里品味出了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刚才说的那些话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就罢了,没那么简单,青年说的,似乎是真的……但北堂陨忽然却冷冷一笑,露出两排森森白牙,一时扬眉嗤道:“死……韩烟,我告诉你,我北堂陨从来不受威胁,无论是什么人。”

也许是因为被青年的行为激怒了的缘故,北堂陨的眼睛里流动着寒色,他再次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仰脖便喝干了,然后便用猩红的舌头轻轻舔着唇角的残渍,冷笑道:“如果你真想做什么蠢事,那就随你的便罢……你虽然是我的独子,但是子嗣这种东西,总会还有的。”

北堂陨说罢,便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仔细地观察着面前青年的反应,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并没有从沈韩烟漂亮的脸上看到丝毫除了平静以外的神情,恰恰相反,那一张俊秀文雅的面孔甚至越发冷静,北堂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依照沈韩烟的性格来讲,这种表现并不正常,但他确实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就在这时,沈韩烟忽然用一种十分幽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然后就有些古怪地微微垂下眼帘,道:“子嗣?……父亲,你当初被北堂尊越重创,后来虽然逃出,又辗转恢复了武功,可是却伤了肾气,虽然在男女之事上无碍,但是,只怕已是不能再生育了罢,也就是说,我,是父亲你唯一的血脉。”

此言一出,北堂陨的眼神登时大变,某种狂暴的情绪疯狂吞噬着理智,沈韩烟迎着那种毫无温度的目光,饶是他心神镇定,此刻也不由得心头微凛,无来由地窒了一窒,准备继续说的那些话就强行咽了下去。北堂陨深深看着青年,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暴怒,只因为他从沈韩烟的目光中看到的并不是刻意的挑衅,而是平静到近乎压抑的决心,他也没有去问沈韩烟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眼神阴冷,盯着面前的青年不放,沈韩烟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照北堂陨这般模样,就是要大发雷霆的先兆,不过眼下沈韩烟早就不怕什么了,他依旧垂手站着,缓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不但从前是父亲大人的独子,以后也会一直都是,除了我,父亲你不会再有子嗣了,而我,除了北堂也从未与其他人有肌肤之亲,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没有给父亲你添上一孙半女,那么,如果我死了,父亲,你就再也不会留下任何血脉。”

“……好,好,好。”北堂陨忽然剑眉一扬,一面连说了三个‘好’字,一面皮笑肉不笑地轻轻击掌:“很好,我儿,你果然是有出息了,不愧是我北堂家的男人。”北堂陨说着,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唯一的骨血,沈韩烟没有作声,他在说刚才那番话之前便知道自己会触怒北堂陨,也为此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辩语,可是当此刻真正看到父亲威严冷酷的双眼时,沈韩烟只觉得全身的勇气虽然不曾消散,但心中流转不休的那些言语却也再说不出来,他微微翕动了几下嘴唇,终于缓缓地跪倒在地,低声道:“……是儿子放肆了。”北堂陨看着青年在自己面前跪下,沉冷如冰的面容却不曾解冻少许,良久,他方一声嗤笑,徐徐说道:“……我儿,你说的不错,你确实是我唯一的子嗣,除了你,我北堂陨也不会再有什么后人。”

“……但是,如果你以为你可以因此作为要挟我北堂陨的筹码,那你未免就大错特错了!”北堂陨突然话锋一转,连连冷笑,他突然站起身来,一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长剑:“我不在乎,纵然没有子嗣,我北堂陨又能如何?韩烟,你爹又岂是一个听凭他人要挟的人?哪怕是你,也不行!”北堂陨说着,语气忽然又一转,变得没有那么强硬了,他看着沈韩烟微微发白的面孔,似乎终究并不想和儿子闹得太僵,因此就道:“不过,我也不是一定要寻那小子的晦气,只要……”他含糊了一下,到底没有说清楚‘只要’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随即大袖一挥,冷冷道:“你管好自己就是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说着,身形一闪,顿时只让人觉得有淡淡的风吹起,再定睛看去之际,北堂陨已经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室中只剩下了沈韩烟一人,青年脸色晦暗不明,定定站在当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突然苦笑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父亲,原本我是最后来试探你一下,如果你听从劝告,那么我也就会就此及时收手,毕竟如果只此一次,并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只可惜……”沈韩烟的目光移向地上那一滩四溅的茶水,脸上的神情缓缓冷毅起来,变得一派决绝,他握紧了双拳,终于轻轻叹息:“……既然事已至此,那么父亲,就不要怪儿子了!”

北堂陨父子针锋相对之际,另一厢北堂尊越父子却是和乐融融,北堂戎渡不曾饮酒,只替对面的北堂尊越斟着酒,面上却笑道:“虽然不许我喝酒,但你也不准喝多了,弄得满身酒气。”北堂尊越面上微带醺色,顺势攥住了北堂戎渡正执着酒壶的手,道:“……朕也算得上千杯不醉了,有什么打紧?”说罢,却是起身离座,拉北堂戎渡起来,顺手捏了捏青年光滑如玉的脸蛋:“不喝了,酒到三分才是最妙,多了反而不美……天气不错,陪朕出去走走罢。”

北堂戎渡含笑答应着,一时父子两人出了大殿,一边信步而行,一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就走得极远了,这皇宫占地面积不知凡几,二人走了半晌,眼前忽然开阔,一处镜子般平洁清澈的小湖静静出现在视野当中,四周是青青的草地,怒放的花朵,那些花并非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一些并不起眼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野花罢了,几只小鹿正在附近互相追逐玩耍,有鸟儿叽叽喳喳地轻鸣,眼见着如斯天然美景,鼻中嗅着清幽的花香,真是惬意极了。

北堂尊越早在回寝宫之后就换了一身家常服饰,宽袍大袖的紫色团龙袍褂,颜色高贵沉敛,胸前两肩都用金线绣龙,冠上饰有东珠,这样的打扮虽然简单,但他身为帝王,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当今手工制作的巅峰之作,华美精致异常,全部都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品,被阳光一照,灿烂生辉,北堂戎渡眼看着那衣服上绣着的昭示着九五至尊身份的五爪金龙,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了这一袭耀眼的华袍这一身衣裳,是他一直都想要的!

北堂尊越只觉得腰间微微一紧,却是被北堂戎渡轻轻扯住了袍子,不过这样的举动让他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一种亲昵的表示,因此不由得低低一笑,将北堂戎渡朝怀中一揽,戏谑道:“……拉朕做什么?莫非是想席天幕地就做那调调儿不成?”北堂戎渡微微一凛,知道自己刚才失神了,于是便定了定心,微笑如常地说道:“你怎么总把人往那种地方想?我才没有。”

北堂戎渡身上有着丝丝迷离的香气,北堂尊越搂他在怀,深深吸了一口这种味道,神色慨叹地轻笑道:“很香……”北堂戎渡闻言,洁白如玉的手指顿时在袖中轻轻一颤,这并不是因为他太敏感心虚,而是因为此刻将他抱入怀中的这个人,是这大好河山的主人,天下间千千万万人都要在这个男人面前瑟瑟发抖,保持绝对的敬畏,这就是帝王之威,从当年的无遮堡堡主,到起兵逐鹿天下的汉王,再到如今的九五至尊,掌握万万人的生杀大权,身家前途,饶是北堂戎渡与其平日里亲密无间,而北堂尊越也极少会在他面前流露出除了父亲与情人之外的另一面,可是北堂戎渡知道,这个男人终究还是一个帝王,自己如今的计划一旦有任何差池,只怕就是立刻万劫不复,虽然可以肯定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可是北堂戎渡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到那时一定会落到绝对不想体会的境地!一时任凭北堂戎渡再心坚如铁,也仍然是手心里都微微冒出了汗意,只不过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没人能阻止他继续。

北堂尊越自然不知道怀中人心里所想,他拍拍北堂戎渡的肩膀,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北堂戎渡柔声喃喃道:“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这太阳真暖,天气很好,我忽然就觉得如果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坐一下午也是很好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北堂尊越不以为然:“这还不容易,朕陪你就是了,这整个下午朕就和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北堂戎渡一笑:“好。”

一时两人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愉快相对,半晌,北堂戎渡攀在一颗树上,随手摘着上面小小的果实吃着,北堂尊越则躺在湖边绿油油的草地上晒太阳,北堂戎渡也不出声,静静站在树上,看着不远处的北堂尊越,有些默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应该,也不知道为什么,纵使其他人背叛了自己,比如沈韩烟,自己虽然气极,却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此事,但偏偏对于北堂尊越,自己却百般苛刻,这种现象北堂戎渡知道很不应该,别人的坏处自己常常忘记,可独独北堂尊越的一些事情,自己却会不时想起来……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也觉得自己过分,心中忽地微微一乱,只觉得隐约有些波动,欲待改正,却又无法可寻,他想了又想,突然间自嘲一笑,便索性再不去苛责自己,原来自己对北堂尊越以往的猜忌和怀疑,正是源自于对两人之间感情的一种珍惜,就好比越是珍贵的宝贝就越害怕失去一样,人心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复杂了,北堂戎渡知道,只要自己还珍惜爱护着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深爱着北堂尊越这个人,那么他对北堂尊越的猜忌与不满就永远不会停止,不会消失。想到这里,北堂戎渡自失地一笑,忽然扬声喊道:“……二郎!”北堂尊越闻言坐起身子,回头看向北堂戎渡,北堂戎渡站在树上,笑着说道:“二郎,我喜欢你,我北堂戎渡,喜欢你北堂尊越……一生一世。”

北堂尊越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他就笑了起来,阳光照在他脸上,几乎不可逼视,北堂戎渡的视线中充斥着这个绚烂的画面,身体忽然一顿,就好象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北堂尊越毒伤痊愈后取下面具时的那张脸,仅那么一眼,却已是终生难忘。念及此处,北堂戎渡心中豁然爽朗开来,但几乎与此同时,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定住了,彼时风在身旁轻轻吹着,周围好象死寂一般的安静,北堂戎渡突然不敢动,甚至不敢眨一下眼,他定定地站在树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保证自己的双手不至于颤抖起来,也许过了一瞬之后,北堂戎渡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眼里似乎闪动着某种惊疑不安的东西,但很快这些情绪就消散了开去,北堂戎渡强行压抑住心头的动荡,终于确定了什么一般,一时间心中的感受极为复杂。

北堂尊越自然发现了情人的异样,一时微微挑起剑眉,向树上的北堂戎渡道:“长生,怎么了?”北堂戎渡轻吐一口浊气,笑容灿烂:“没什么,就是忽然看你看得发呆了。”北堂尊越闻言,自然不会当真,随口笑骂一声便重新躺了下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惬意无比。

北堂戎渡独自站在树上片刻,随后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一下并不是飞身落地,却是如同羽毛一般缓缓飘了下来,凭气临虚,若是有见识的人至此,便会知道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已是修出了罡气,北堂戎渡脚步轻快地走向北堂尊越,长发微微拂动着,不知道是风的缘故,还是他的心乱了,唯有此刻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极为怪异的表情,似哭又似是在笑,只因为从方才那一刻开始,他终于跨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自从与北堂尊越之间有了隔阂,立意要打破这种不平等之后,他的修为进度就陷入到了某种瓶颈之中,止步不前,只因为已种下了心魔,然而就在方才,眼见北堂尊越一笑,斩尽春光,他竟是无知无觉地就打破了这樊笼,跨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当中……此时北堂戎渡走到北堂尊越的身旁,他看了看闭起双目沐浴着阳光,满脸享受之色的男人,忽然就微微一笑,坐下来躺在了北堂尊越的身边,一手搂住了情人的腰,他偎依在侧,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幸福模样这样的美好,我将不惜一切占有。

转眼已是五月中旬,这一日北堂戎渡下了朝,更衣之后便去了澄绣斋,他一时摒退随从,没有让人跟着,只自己来到外面,站在窗外一丛花下往里面看,他所站的位置正对着一扇半开的花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里头发生的所有事情,顺着窗子往里望去,只见蓝衫儒巾的中年人手捧书卷,黑色的头发如同墨缎一般,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老老实实地坐着,跟随中年人一句一句读着书。北堂戎渡看到这里,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格外的表情,转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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