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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不可置信地听着梁启超的话,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更不知道那在外人看来行迹疯迷的三格格,竟还在政变发生后去过浏阳会馆,去劝谭嗣同赶快离开。
“端方大人!我相信,复生的牺牲,带给她的痛,绝不比带给我的少!”梁启超回忆起当年在浏阳会馆与载潋相见的最后一面不禁落泪,那时他就曾问载潋是否已经被牵连,而载潋却说:“不用担心我,至少还不会人头落地。”
而如今听端方所说,她活着的这些年,竟丝毫不比“人头落地”要更容易。
“卓如…”端方站起身来拍了拍梁启超的肩,安抚他道,“你所说的这些事,我着实不知,我所知道的也只是风闻而已,并不一定是真相…就算是人人都相信的风闻,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端方大人,我有一事求你!”梁启超摸索着身上的口袋,他掏出一封褶皱的信,交到端方手上道,“恳求端方大人归国后,替我转交给她。”
端方犹疑地望着梁启超,最终还是将信件收下了,他攥着泛黄的信封,可见梁启超已将这封信封存了多年。
端方恍惚间竟想起无数关于醇王府三格格的传言,有人说她出卖皇上,是为了谋求求太后的恩宠;也有人说她欺君罔上,戏弄太后,辜负太后的信任;还有人说她贪慕财宝,才与醇亲王决裂;更有人说她与革命党人勾结,只是为了报复朝廷,发泄不满而已…
在外人看来,“三格格”行迹疯迷,她出卖维新党人,唯求自己的荣华富贵,她是不值得被同情被原谅的人,可世间怎会有这样非黑即白的人与事呢,人人都说她“恶”,可又有谁真正靠近过她的心?
端方将梁启超带给载潋的信收进怀里,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卓如,或许…这一回,我能做一次最接近真相的人。”
载潋在载泽离开后仍旧每日照常向静荣请安,无事时就在房中绣小孩儿穿的衣裳,需要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她再动身进宫。
太后如今已开始提防起了德龄与容龄,她担心在法国长大的德龄与容龄会将洋人的心思都传达给皇上,也包括在海外的康有为与梁启超的消息。
于是太后找来载潋,她让载潋为自己打探消息,再如实回报。而载潋却有自己的打算,她发觉容龄的确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姑娘,容龄爱慕喜欢皇上,载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而孙佑良也说,皇上只有在看到容龄时才会笑。
载潋想保护容龄,是为了皇上最后的笑容,也是为了年轻时的自己。
为了能完成自己心中的使命,为了能帮助容龄躲过太后的刺探,为了保证白天能平安入宫,载潋又重新吃起了“息宁丸”,以夜里加倍的病痛换来白天的安然无恙。
载潋如常入宫为太后请安,也如常先到皇上所住的瀛台外盘桓片刻,却不进去,她只是为了让宫里的人都看见自己,好让太后从耳目那里知道,自己是在“尽心尽力”为她办差的。
载潋独自来到瀛台的翔鸾阁门外,她的脚步轻缓,只听得风声中裹着容龄清脆的笑声,载潋轻叹了叹,心中默默羡慕容龄的活泼与率真,更羡慕她如今还拥有不顾一切大笑的能力。
瀛台外空无一人,载潋背靠着影壁墙站在门外,她合起眼来幻想着他如今该是什么模样。
载潋想要离开,却又像被绑在原地,她听见了皇上爽朗的笑声,令她的心也沉醉,可惜他的笑却是为另一人的,“你这淘气的丫头,踢毽子怎么还将鞋甩掉了!小心崴了脚!”
容龄也呵呵笑着,她问载湉道,“皇上,您刚刚叫奴才什么呢!”载潋听到皇上的声音传入耳畔,“叫你小淘气,朕从未见过你这样不拘小节的御前女官!踢毽子怎么还将鞋都踢掉了!”
载潋听到皇上笑得很开心,自己也低头笑了笑,她回想起自己儿时也最爱踢毽子,将毽子踢到醇王府内高高的大槐树上了,她就脱了鞋爬上树去捡。
小时候的自己没少淘气闯祸,有次因为闹着要入宫见皇上,阿玛还罚她和三个哥哥一起在祠堂罚跪,她将脚崴了,还是皇上给了自己治疗脚伤的药。
载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她将自己与皇上的照片、额娘的玉、皇上画的那幅玉兰梅花图,还有已经用空了药瓶都藏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从未离身。
载潋又听到容龄脆如银铃的笑声,“皇上,那您以后就叫奴才小淘气吧!还没有人这样喊过我呢!”
载潋默默离开了瀛台,她回想着皇上与容龄之间的话,皇上说从未见过容龄这样淘气的御前女官,容龄也说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小淘气”,两个人对于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
载潋忽笑了笑,或许从前的自己,于皇上而言也曾是独一无二,如今却也只是一粒沙,沉入茫茫人海而已。
载潋坚定了要保护容龄的心,她快步走向太后所住的仪鸾殿,她跟随殿外小太监一路进入仪鸾殿,先向坐在窗下听戏的太后请安,便立在太后身边等待问话。
太后挥退为自己唱戏的戏子,一改悠闲的神情,正色问载潋道,“去过了瀛台了?”载潋点头答是,道,“奴才从瀛台过来,万岁爷不知奴才去过。”
太后轻声一笑,又问载潋道,“那你听见什么了?容龄那丫头在吗?”载潋连连摇头,道,“回太后,奴才没见着容龄姑娘,也没听见容龄姑娘的声音。”
太后忽厉色瞪着载潋,她冷冷地一笑,又问道,“没见着?可这容龄今儿还没来向我请安呢!你说她能去了哪儿?”
载潋正要答话,外头李莲英却传德龄到了,太后先挥了手示意载潋不要说话,随后便让李莲英领着德龄进来。
载潋还是第一次见到德龄,她是容龄的姐姐,五官生得虽没有妹妹动人,眉眼间却也露出聪慧,眼中闪着动人的光。
德龄向太后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道,“奴才德龄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吉祥。”她刚要起身,却又留意到站在一旁的载潋,她微微转了向,正不知该要称呼载潋,太后便道了一句,“这是镇国公载泽的侧福晋,你们还是头次见吧。”
“奴才德龄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德龄又规规矩矩地向载潋行了礼,载潋连忙也以旗人礼数回应,又去扶了德龄起来,道,“三姑娘快起来吧。”
太后见她二人见过了礼,便搭过德龄的手来,静静笑着问道,“德龄丫头,我问你,你妹妹呢?怎么每日都是你来向我请安,她去哪儿了?”
德龄一心有想做皇妃的梦,她早已察觉到了妹妹对皇上的爱慕,也能感到皇上并不厌恶自己的妹妹,还很爱和妹妹说笑,于是自己也在明里暗里帮助自己的妹妹靠近皇上,以图将来妹妹被册封为皇妃,自己也能被册封为妃,但她却不敢在太后面前露出这样的心思。
她犹豫地不知如何作答,正在万般无措之下,竟听到身边那镇国公载泽的侧福晋替自己答了话道,“太后,奴才来给您请安路上,遇见如意馆的画师了,他们说五姑娘喜欢看画,这几日都往他们那里去呢,奴才猜想,五姑娘兴许又是去如意馆看画了,所以向您请安来迟了,还请太后包涵她。”
德龄惊呆在原地,完全不理解为何载泽的侧福晋要帮自己和妹妹说话,但是在太后面前,却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去想清楚究竟为了什么,她只有连连应声道,“是,太后,容龄从小就喜欢画画跳舞的,奴才也听她提起过,这几日总去如意馆看画师们作画呢。”
太后半信半疑,她审视地瞥了载潋一眼,她挥了挥手道,“载潋你去吧,德龄来了,你就回府去歇着吧。”载潋福身告退,她掀帘走出仪鸾殿,才出仪鸾殿外两道垂花门,却正瞧见匆匆赶来向太后请安的容龄,她跑得大汗淋漓,头发已经有些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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