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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著截然不同的风评,《蜘蛛女之吻》的声势越发浩大起来。
等到谢明朗和潘霏霏去看戏的那一天,他们刚下出租车,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吓到了。立刻有人凑过来问:“有退票吗?”
潘霏霏精心化了妆,搭配著新买的小礼服,面对涌上来的人群,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抓住一旁的谢明朗。但是谢明朗的状况也不见得乐观──毕竟听说观者如潮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好不容易分开那些不死心的等票人群,验票进了场,两个人都挣出一身薄汗。谢明朗忍不住苦笑:“戏还没开始,外面的场面就比戏还好看了。不见识一下,真不知道言采能红到这样。”
潘霏霏觉得自己的妆有点花,顿时没了心思和谢明朗扯皮,拍了他一下:“你先进去,我去补一下妆。”
“哎呀,反正开演之後一片漆黑,谁看得到……”玩笑口气十足的话最终被一声痛呼所中断。
剧场里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大多是年轻人,成群结队出现,一团团兀自激动地低声谈论著什麽。谢明朗买了本场刊,奈何光线太暗,看得费力,他只得放弃,转而打量起剧院本身和几米之外的舞台来。
剧院出乎意料的小,一共两层,两三百人的位子,分三面围起舞台。舞台离观众席很近,比座位略高一些,第一排的观众一伸手就能碰到舞台的地面,谢明朗就看见好几个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伸手去敲地板,还发出颇为清脆的回响。整个舞台布置得相当用心,虽然只是个简陋的牢房,但有些细节异常逼真,倒真让人觉得正亲历那个潮湿阴暗的监狱。
等他扫完一圈,恰好潘霏霏也回来了,看见他手上拿的场刊,抢过来就看。可是还没来得及翻过第二页,灯光闪了几闪,最终熄灭,前一刻还无处不在的嗡嗡低语声立刻消失,戏开场了。
很快舞台亮起,谢明朗看见言采的那一瞬,不是不吃惊的,因为他有著从来不事先看剧评剧照的习惯,这种吃惊更加富有冲击力:比起上一次见面,言采瘦了很多,颧骨都凸出来,还剃了个平头,好像真是个吃久了牢饭的模范囚犯。他系著一件与那干练朴素形象完全不搭的纹饰华美的半旧睡袍,懒洋洋倚在床上,打量著自己的一只手,片刻之後才以一种阴柔又礼貌的语气慢慢地说:“我看过许多电影,也许你会感兴趣。”
这出戏始终只有一个场景,并几乎以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推动情节,言采的莫利纳不紧不慢地叙述著一个又一个电影上的场景,阴柔的语气起先让人不太适应,随著剧情深入,倒也有了渐入佳境的趣味;而剧目中更激烈的一部分则由郑晓的瓦伦蒂来承担,那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年轻,生机勃勃,对自己的信仰坚定又热情,他还有精力在狭窄的牢房里走来走去,趁著看守不在拿出藏在地板下的书籍苦读,然而在这重重的优秀品质,年轻人又是不稳定且不耐烦的,他会因为莫利纳“忘记”电影中的情节而跳脚,更会在被怀疑信仰时暴怒……
这样的两个人,在这小小的舞台上,奇异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上半场在瓦伦蒂那令他窘迫的痢疾中结束,这也正好是剧情微妙的转折点。灯光再一次亮起後,谢明朗尚未回神,就听到身边潘霏霏低声对他说:“杂志上说的一点不错,言采在这出戏里,果然彻底变样了啊。”
谢明朗看著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她兴奋得很。他赶快说:“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个故事,也没看任何评论,你如果知道也什麽都不要说。”
“明朗你好没趣。说说而已。不过就算知道是在演戏,这样的言采还是让人好不习惯。当然了,无论怎样,言采不愧是言采!”
眼看她又要陷入粉丝的自我陶醉当中,谢明朗忍不住泼了盆冷水:“你不觉得郑晓演得更好吗?”
潘霏霏立刻垮下脸来:“没觉得……我都在看言采,哪里有时间关心别的。”
“你这哪里是看戏……”
“看戏的法子多了。你这样是看,我就不是看了?”
她说得振振有词,完全没有留心身边那个自开演就空著的座位忽然坐下一个人来。谢明朗倒是比她先留意到了,瞄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是个年轻男人,一落座就勾下头,不知在想什麽。
谢明朗就笑著说:“好好好,是看,是看。粉丝看人,我看戏,这还不行吗?不过我事先对这个戏一点都不了解,现在还有些地方没弄明白……”
“什麽?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了这出戏我可是仔细做过功课的。”霏霏眼看著又来了精神。
“看你念书没有这麽上心过。”
“喂喂,这个时候就不要摆出一副大哥的架势来教训我了。明明是你说你有不清楚的地方。”
“我就是随口一说,也许下半场就明白了。”
“你怎麽知道不是越来越糊涂?”
“霏霏,你今天太兴奋了。”
“有吗?”潘霏霏一笑,“那就是吧。”
果然到了下半场,上半场一些让谢明朗不解的地方渐渐明朗:他终於明白莫利纳的阴柔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两个人相处之时古怪的张力和莫名的距离感。
戏剧走向尾梢,瓦伦蒂选择回应莫利纳,那一刻灯光全暗,一切都成了暧昧模糊的剪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的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明了的举动,但其间的性暗示,已经足以让观众明白接下来应该发生是会是什麽。
谢明朗第一个反应是去看潘霏霏,黑灯瞎火的,几乎看不见什麽,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霏霏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目不转睛地盯著舞台,而是时不时飞快地往她另一边那个座位上的人转过头,显然是在偷偷打量对方。
但他来不及深想,灯光谢天谢地地亮了,他就著看潘霏霏的姿势也瞄了一眼那个中场时才落座的年轻男人,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瞥见一张异常英俊的侧脸。
谢明朗不好多看,重新把注意力收回到舞台上,这一夜之後的两个人相处时难免尴尬,却又多出了之前没有的温情脉脉。故事还在进行,谜团慢慢解开,年轻的革命者依然是个囚徒,被当作棋子的同性恋者却被幕後那看不见的当权者下出另外一步,假释。
最後那一个故事还没有说到结局,两个人就要分开,告别前彼此忽然想到他们做过了情人间一切应该做的事情,唯独没有亲吻。
於是他们用力拥抱,瑟瑟发抖,然後热吻。
很奇怪的,从谢明朗的位置上能够看清楚舞台上两个人亲吻时的神态。作为表演,这个舌吻过於逼真了,对於谢明朗而言,简直到了令他不安的地步。他看见郑晓专注而投入的神情,也看见了言采最初微微的畏惧,和稍後那让他不解的近於无动於衷的冷漠。
他莫名尴尬,不是因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舌吻,倒更像是忽然闯进某种亲昵私密的气氛,因而使得他更加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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