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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方宁双眼瞬间血红,挣扎叫道:“滚开!滚开!”声音从嘴里发出,立刻就被冰冷的朔风带走了。
刹那之间,他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哭得不成形状。到了最后,简直是呕断肝肠般大放悲声。吉达尔诸人均在远处默然无声,无有敢上前一步的。
他哭得胸闷心悸,四肢冰凉,昏昏沉沉之间,想起的却是之前萨婆婆说的那句话:“活着太苦了!”
一阵沉重靴声印雪而来,停在他身后一尺之外。只听御剑冷漠的声音响起:“你又在干什么?”
他背对御剑一语不发,肩头起伏,抽噎不止。
御剑走近他身边,一眼望去,不耐烦道:“不过死了头象,哭哭啼啼的作甚?”将他的脸一扳,见他满面泪痕,瞧来十分可怜,语气才和缓了些:“行了。明年开春,再叫人送几头来。”一扯他手臂,把他带了进去。
过了两三个时辰,御剑才独自从帐中走出,命道:“进去给他清理一下。”迎风走出几步,见萨婆婆正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笔一划地以手语道:“他跟你儿子一样大!你怎能这样对他?”
御剑停了一步,道:“与您无关。”
萨婆婆目光中燃起怒色,用力打了几个手势:“我是他的婆婆!”
御剑漠然道:“我是他的主人。”靴声沉闷,从她身旁径自走了过去。
流光
这一夜却多了一番热闹。因近日大雪不止,诸国广请祈天大典,鬼方国大巫师、伊克昭盟圣女不消说,连舍利金宫的高僧、梵师也请来了许多。的尔敦今日大开宴席,宴请十六军将领并一干神灵使者,御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这一向心情郁躁,殊无赴宴的兴致,耐不住巫木旗鞍前马后地聒噪,也马马虎虎地去了。入席时巫祝已散,什方、车宝赤之流正在饮酒作乐,斟酒的一色都是妙龄少女,年纪不足十四五,均有羞怯之态,帐中一团春意。的尔敦过来殷勤招呼,车宝赤立即抢道:“老敦,他那两个归我了!”的尔敦笑斥道:“归你!你有几张嘴?”车宝赤不依不饶,非让他交新鲜货色出来:“你问御剑!他儿子病着呢,哪有这喝酒玩女人的心情?”
御剑神色甚为阴沉,闻言只道:“给他。”便不再开口。郭兀良在旁关切道:“听老巫说方宁病得厉害,近来可好些了?”巫木旗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时好时坏。前几天还发作了一场,烧得人事不知,吐了我们将军一身血。”的尔敦骇然道:“这不是痨……”自知失言,立刻改口道:“我识得几位巫医,手法倒也还过得去,改日送上山来,也让他们瞧瞧。将军家的大夫当然高明之极,其他人不过帮着参详参详,取点新意罢了。”巫木旗跌足道:“老巫还想去瞧瞧哪!暗地里央告了多次,只说怕恶疾传染,不许人进去一步。我本想从门缝里偷偷瞄一眼,给人一顿好打,反剪双手押了出来,痛了大半个月。再不敢去了!”旁人一听病得如此沉重,嘴上只把那些吉利话颠来倒去地说,心中均觉不祥。御剑自饮一杯,道:“今日宴饮作乐,不愉快的事暂且不谈。喝酒!”这才重新添酒奏乐。的尔敦一时仍领了两名纱衣少女来,替他温酒捏腿。车宝赤在旁荤话调笑,自也无心理会。
他向来面具遮颜,不苟言笑,除车宝赤、绥尔狐几个亲密诙谐之人,旁人从不敢轻易与他说一两句笑话。听说他爱子重病,想必心情极差,连客套话都不敢多说,只略表了一下关切就罢了。那两名少女也是不晓人事的,坐在他身边簌簌发抖,也没甚么妙语解颐的乐趣。酒倒是一门新品,入口轻脆,后劲悠柔。一瞥之下,见色如春眉,香浮绿蚁,娇怯怯的不胜可怜,宛若情人之回眸,有心无意,却又欲迎还拒。连饮数十杯,竟不可止。巫木旗旋即凑在他脚边,挤眉弄眼道:“将军,这酒可还喝得么?”御剑此刻哪有品酒的兴致,随口道:“也还罢了。”巫木旗登时大喜,催鼓敲锣地说:“那你赶快发一道手令,叫他们送百八十坛进城去罢!”御剑不悦道:“芝麻大点事,还讨起我的手令来了?”巫木旗苦着脸道:“将军你不知道,这绿酒的主人乖僻得很,说是九蒸九酿,流水着沙,年才能渌满一小坛子,轻易不与人的。”御剑哂道:“你倒天真。天下酒匠皆是这一套说辞,好显得自家的酒比别人不同些。”巫木旗将信将疑,逮了的尔敦来追问。的尔敦笑道:“你道我这几坛子来得容易么?出了五倍的酒钱,连他家地窖也搬空了。再没有了!”巫木旗哇哇大叫道:“怕你何来!老巫出十倍!”出去盘旋一圈,又垂头丧气地回来,向御剑央道:“他说:私藏倒还有一些,并不要十倍酒钱,只请你们将军一句话。”御剑道:“什么话?”巫木旗挠腮道:“他不肯告诉我。说见了将军时,要听你亲口说。”
御剑发噱道:“神迷鬼道。叫他进来!”巫木旗一阵风般旋了出去,不一时,手中牵了一个绿衫少年进来,推到御剑身边,自是年韩儿无疑。御剑见他年纪如此之轻,倒是颇感意外,问道:“你要一句甚么话?”年韩儿垂头搓弄衣角,咬唇半晌不语。巫木旗急得百爪挠心,向御剑直喊:“将军,你和蔼些,别吓唬人!”御剑斥道:“放屁!老子怎么不和蔼了?”巫木旗一指他身边少女,怪道:“还不是?人家小女孩都给你吓哭了!”一看果然梨花带雨,原来她鼓足勇气斟了一小杯酒,轻轻摆置在酒案最边缘,等了许久,不见御剑举杯,心中委屈惧怕,不禁滚下泪来。这少女脸蛋微圆,哭起来皱成一团。巫木旗立刻抵抗不住,道:“将军,你就喝了她这盏罢!”御剑眉心一蹙,还没作声,年韩儿已盈盈跪了下去,将酒壶从温鼎中取出,细声道:“我家的酒不是这样喝的。”以炭火煨壶身,着人捧来浮冰雪水,挽起半边衣袖,执壶尽情一浸。只听壶底嗞嗞作响,壶盖跃跃欲起,壶身却不变色。他双手斜举,壶嘴一条绿线稳稳倾注酒盏之中,手法娴熟,赏心悦目。复掩袖道:“将军请。”
御剑从面具下扫了他一眼,道:“好手法。”一口饮尽,只觉唇齿之间千丝百转,说不出的绵缠滋味。即道:“你家的酒倒有点意思。有甚么名目没有?”
年韩儿垂目退到一旁,细声道:“有。名为‘往日意’。”
御剑目光一动,巫木旗早已大大的等不及,抢道:“甚么网不网的,好生拗口,谁叫得来!只把私藏地告诉我就完了。”的尔敦此刻却唤人送了一面马皮鼓、并一束绢花过来,请大家作击鼓传花之戏。车宝赤最喜热闹,拊掌大叫:“这个好!”随即商定规矩,鼓声停时,掌花之人要讲一个男欢女爱的笑话。年韩儿忙起身道:“小人先告退了。”御剑头也不抬,淡漠道:“坐着罢。”年韩儿只得傍他身边坐了。鼓点一响,众人争相抢闹,嘻嘻哈哈,最后却在车宝赤手中停了。他生性好色,淫乱无常,只笑叫了一声:“好!”便洋洋洒洒事无巨细,将他年轻时与一双母子如何同云共雨之事,全盘交代。座中少女无不羞红了双颊,掩耳不听。车宝赤口沫横飞地讲完,意犹未尽,向鼓师叫道:“我!给我!”旁人皆笑道:“万万不可!”便将鼓师双眼蒙上。再击鼓时,果然绕过了车宝赤,却是祸不单行,恰好停在御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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