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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莺语及笄（第1页）

前堂宾朋满座，莺语现身那一刹那满室生光，微微一笑更是摄人心魂，厅中众人呼吸一窒，且有失神间杯盏落地的，内心纷纷惊叹城主嫡幼女的天人之姿，其中也不乏穿杂着垂涎目光如同打量货物一般落在她身上的。

——待价而沽，确实可以囊括她这前半生的所有光景。

莺语恍若局外人，如木偶般任人摆弄，席间景王派府中主事送来一份及笄贺礼——千年紫玉，玉一般是有情男女之间相互赠送的定情信物，这份贺礼的意思不明而喻，景王在昭告天下莺语是他要的女人。

城主孟良齐按捺住内心的欣喜若狂，在众人恭贺和奉承的言语眼神中，暗暗得意。

连置于高座的孟老太君也霎时变得容颜焕发，好似年轻了许多。

莺语几乎一日未得进食，又诸多劳累，席间客人散尽，得孟老太君准许离开，一回到院中人便倒下了，突发高热，病情凶险。

全城所有大夫使劲浑身解数，最终也只是摇头叹息说：尽人事，听天命。

孟良齐想到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可能要打水漂，暗骂了几句这个晦气的女儿，孟老太君面容阴沉出水，眸色犀利，捏紧手中的拄拐。

这时，莺语身边的一个嬷嬷怕老太君盛怒之下将九小姐的死发落在他们院中下人之上，便磕磕跘跘提及了今日假山边发生的事情，孟老太君正愁满肚子的气无处可发，这件事彻底撞到她的火山口了，城主府当晚便少了两个被剪了舌头发卖的侍妾。

可能老天爷嫌事情还不够乱，另一个院子躺着的柳氏当晚也病危了。

环儿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请求孟老太君快马将一人请来，这人或许可以救小姐一命。

孟老太君布满沟壑的老脸更加阴沉，但沉思片刻，还是着人去请了。

昏昏沉沉之间，莺语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剥离了肉体，飘浮在半空中，她立起身子，低头看见床边痛哭流涕的环儿，来回焦躁走动的城主老爷，阴沉冷酷的孟老太君，和床上紧闭双目一脸灰败的自己，那人眉眼间的绝望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不过是哀莫大于心死罢了。

这时，眼前的黑暗空间中亮起了一道亮眼的白光，莺语的意识好似受到蛊惑一般，不停地暗示自己：只要跟着白光走，就可以远离现在所有的苦难，跟着它走，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莺语缓缓迈步，伸出手慢慢靠近白光，突然底下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一道踉跄慌乱的步伐，一个人穿着布衣僧鞋闯进门，顾不得缓过气，无视他人，径直奔到床边，衣衫凌乱，额头淌着汗珠。

恍惚间，记忆走马观花在脑海中浮现，莺语才意识到，那些自以为尘封的、消散的记忆，原来如今真真切切存在，不过是在现实的压迫中，被迫套上遗忘的枷锁罢了。

眼前之人是心上人，他的容颜分明在混沌梦境中描绘过千万次。

至此但愿永远沉沦于梦中。

莺语是在一阵喧嚣吵闹声中醒来的，柳氏病危，临死前的最后心愿居然是想见见她这个亲生女儿，这个她一直漠视的女儿。

孟老太君下令拦着死活不肯，柳氏的贴身丫鬟忠心为主，跑到莺语的院外闹了起来。

应是老太君怕招来闲语，封锁了自己重病的消息，柳氏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不然也该知道来闹也不一定有什么用。

屋内没丫鬟守着，莺语浑身无力，软绵绵挣扎着起身，更换了衣架上的干净衣裙，拖着昏沉的脑袋走出门，“带我去见她吧。”

莺语一脸木然跨进柳氏的卧房，房内药味日益浓郁，门窗依旧紧闭，外面春光正暖，屋内却凉得人发慌。

她依旧侧身坐在床边的小圆凳，躺在床上的柳氏看见她，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枯黄的右手艰难抬起落在她的腿上。

“小九儿。”

小九儿是莺语的乳名，可是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两人虽是亲母女，却隔着太多的陌生、疏远和时光。

莺语眼神空洞，语气平叙问道：“你想交代什么，让我照顾睿哥儿？”

睿哥儿便是柳氏最疼爱的小儿子，下人口中的嫡小公子。

没想到柳氏只是无所谓般摇了摇头，艰难喘息说道：“娘知道，娘这辈子亏欠你良多，多到下辈子也还不清了，可娘不是有意的。”

莺语毕竟是柳氏十月怀胎所生，亲儿骨肉谁能不爱，她也曾真心疼爱过这个女儿呀。

柳氏豆蔻风光嫁给城主公子孟良齐，男才女貌，这是多少外人眼中嫉妒艳羡的金玉良缘？可又有谁能懂她内心咽下的万般苦楚，婆婆见不得儿子媳妇恩爱，一个个做主纳进门的嚣张妾室压得她抬不起头，看着夫君越来越冷淡疏远的眼神，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也许本该如此，孟家的男人看似专情，实则最是无情，无论是孟老太爷，还是如今的孟城主孟良齐。

莺语出生之后，相貌日渐出挑，性子也伶俐聪慧，伴随着这些孟老太君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也日益增多，且透露着古怪，让她心生警惕，直到有一日她偷听到孟老太君和夫君孟良齐的谈话，终于明白他们要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培养当做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她怎能不心痛，她甚至生出将女儿远送的主意，可惜城主府守卫森严，终究落空，所以她辗转想出一个计划，她要冷落这个女儿，要让她的亲女对这座城主府，对这群嗜血无情的亲人彻底心死，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生出羁绊，绊住脚步，她才有机会逃离命运的枷锁。

不会像她一样，落得个半生凄苦，死不安宁的结局。

可她不能说，她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地底下，深埋进土里。

柳氏从被窝中掏出一个描红漆匣子，眼眸在昏暗中透露着温情，语气却平静说道：“也没给过你什么，这是给你的，回去再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莺语没拒绝，抱着匣子站起身，缓缓向门边走去，拉开门身后传来柳氏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答应我，要为自己活着，随心活着！”

莺语回到院中遣退丫鬟，将自己关在房中，打开柳氏赠的匣子，里边是满满当当的银票，大额的、小额的，还有一些女儿家的珠钗首饰，一看就是积攒了许多年的。

到此时，她眸中忍耐多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溃不成堤落下，趴伏在案桌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隐忍苦涩统统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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