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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霖喝道:“淮儿,你还没喝酒,怎么就胡说了?”
清都长公主两眼盯着那石榴花,缓缓地道:“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先帝把东宫的人都杀了,然后……然后把景穆太子也杀了。那可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疼的儿子。先帝得儿子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对景穆太子是爱不释手,不知道怎么疼才好,为了能让他顺顺利利登基,想尽了法子耗尽了心思,可还是把他杀了。先帝那时候也想过立别的儿子当太子,我很害怕,我怕先帝对自己孙子也不放心,也会一并杀了。我日日夜夜都不敢离开他半步,我现在都记得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一有人进来我就怕,怕是陛下……是先帝要来杀他的了。我连下雨的声音都害怕,那一夜,景穆太子死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他就问我,姊姊,你哭什么?我不敢告诉他,我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不仅裴明淮,连裴霖华英都一并怔住,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听着清都长公主讲下去。清都长公主全然已经不像是坐在这席上,似乎已经回到了那数十年之前。那时文帝还是孩子,还要她照顾保护。
“皇上终究是来了,他要杀个几岁的孙儿,真是太容易不过了。是哪,他一辈子打仗,灭了那么多个国家,所到之处都是杀得寸草不生,就算要杀自己的儿子,孙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见他还在犹豫,到底是要怎么样。即便是不杀,若是立别的儿子为太子,这孩子一样的是保不住命的。我抱着那孩子,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他没说什么,走了,但我知道,他还是没下定决心,到底要怎么样……”
清都长公主说到这里,却不说下去了。裴明淮忍不住问道:“母亲,先帝他后来到底……”
“他死了。”清都长公主道,她眼里那恍恍惚惚、像在看着过去的神情消失了,“这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吗?宗爱弑主,奉南安王为帝,没过多久又把他杀了。这一下子,王公大臣们可不依啦,把宗爱给杀了,又迎当今皇上登基。唉,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晃就几十年了,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儿的事一样。”
裴明淮笑道:“母亲,你自己没什么变的,所以啊,这日子过得快还是慢,你自己都没什么察觉。”
裴霖指了指裴明淮,道:“你这恭维人,真是恭维得我都没话可说。”
“我哪里是恭维。”裴明淮道,“要论年纪,母亲比姑姑是大得多了,可站在一处,真是差不了几岁的样子。”
清都长公主笑道:“那是多亏了你师傅啦,他教的养气的法门,还真管用。别的不说,女子只要能让自己年华不那么快老去,真是干什么都愿意的。皇上比我还肯用心些,你看他看起来,跟十年前没多少变化。”
此话说出来,连华英都笑了起来,裴霖也笑道:“别干坐着,我这酒可是好酒,既打开了,就多喝些。”
裴明淮忽然记起一事,便笑道:“爹爹,你有没有好些的葡萄酒,若是有,给我点儿。”
裴琇微笑道:“三弟不是从来不喜欢葡萄酒么?难道改了口味了?”
“口味自然是改不了的。”裴明淮笑道,“送人的,自然得寻好些的。”
裴霖回头对华英道:“英儿,你去取。”华英答应了一声,起身朝清都长公主一礼,退了下去。清都长公主笑道:“又把她支开,真是怕我吃了她不成!”
裴明淮笑道:“母亲,这还真不是。家里什么事都是华英管着,什么都得问她去。她的章曜学得好,这不是假的。”
清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这倒真是本事。不像我,什么都算不清楚。”又道,“方才提到你师傅,淮儿,天师可还好?”
“好得很。”裴明淮笑道,“住在山里面,都能多活几年,一百岁能看起来像五十。”
裴峻忍笑道:“三弟,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清都长公主却若有所思地道:“一百岁看起来像五十不稀奇,但若是样子永远都不变,那才是本事呢。只是不知道,容貌不变,心思会不会得变?”
裴明淮望了她一眼,正要回话,忽然见着华英捧着一瓶酒,急急进来道:“公主殿下,王常侍来了,着急得很,说马上要见你。”
清都长公主道:“连一顿饭都吃不清净!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一见王遇满头大汗、灰头土脸地奔进来,众人都吃了一惊。清都长公主道:“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公主,昙曜大师在侯官曹暴毙。”王遇道,“监福曹失火了,把当年五窟的建造图纸,甚么相关的,都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
他这两句话可谓是言简意赅,清都长公主、裴霖连同裴家三兄弟都怔住,连华英都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酒瓶摔在地上。裴明淮问道:“暴毙?怎么个暴毙法?谁发现的?当时谁在旁边?”
“回公子,我到的时候,苏大人,吴大人,还有薛公子都在。啊,还有西河公主,她大约是去找薛公子的。”王遇道,“至于是怎么个死的……我可真不知道。吴大人叫我来回公主,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裴明淮又道:“那监福曹失火了,又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究竟是有人纵火,还是不慎起火的吧?”
“公子,烧成那样了,一时间实在查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遇叹道,“只是若是不慎起火,也太巧了些,烧得也太干净了些。几乎是跟昙曜大师暴死同时出的事,唉,这不是指着武州山石窟寺的事么?”
裴明淮问道:“你就不知道究竟被凿掉的那一部分画像,画的是哪一些人么?或者,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唉,真是师玄大师和昙曜大师主持的,我这不过是挂个名儿。”王遇苦笑道,“不过,若是想查,虽然已经隔了些年,总能查的。画工,匠人……那还不有的是啊?这可是皇家造像,经手的人多得很。”
清都长公主道:“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查去!”
“回公主,还没被烧之前,我就叫找人去了。”王遇道,“但时间毕竟久了,都十多二十年了,也不是一时间能找到的。”
清都长公主皱眉不语,裴明淮道:“既然如此,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弄明白究竟被凿掉的画像是画的谁。”
王遇答了声是,退了下去。清都长公主道:“我实在不明白,这般做有什么意思?那画像左不过是皇亲国戚,不就那些个人,难道还能多跑出两个人来不成!”
裴霖盯着落到桌上的石榴花,也不开口。清都长公主回头对他道:“你向来稳重得很,人说十拿九稳,你就连十分了的事,也未必愿意开口。咱们一家子闲聊,你倒是也说说话。”
“如今京城里面异事频发,我也知道。”裴霖慢慢地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定是皇上造像的那个洞窟出事?虽说此话不该说,但按常情论之,若是有不轨之徒有意要伤损洞窟里面的壁画,那不如直接损毁造像本身的好。那被凿掉的画像,到最后一定能找到原图,毕竟耗时多年,经手的匠人和官员也不知多少,若是想要隐瞒什么,实在没理由去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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