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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花了七天时间,总算是弄明白,自己被渣土车撞死之后,是穿越到了三国时代,但又不完全是三国时代。
这很明显是三国时代。孔明又翻出荷包里的身份证,姓名:孔明;出生年月:181年7月8日;再看看挂在墙的月历,现在是207年。孔明死之前也算是个三国迷,这个数字他一点也不陌生。公元207年,就是建安十二年,赤壁之战爆发的前一年。所以,现在应该是三国时代。
但是,这又很明显不是三国时代。三国时代哪有什么身份证、月历,更不可能使用公元纪年。更别说,孔明现在躺着的房间里,堆满的一屋子杂物之中,没有一件是会出现在三国时代的:门角落后堆得半人高的旧报纸,面写满了委鬼集团大公子和冀州集团二公子的老婆的桃色纠纷;沙发的对面是一台老旧的大彩电,过气女主播貂蝉小姐正在清晨的购物广告中介绍着防寒保暖的绿色环保棉帽子;蜂窝煤炉的水壶正在吱吱吱吱地尖叫,楼的主妇正在咚咚咚咚地剁砧板,楼下的扩音器在茄子三文四钱八茄子三文四钱八地背诵;孔明叹气,拉开窗帘,巳时(早9点)的太阳依旧射不进房间,对面楼的墙,只在孔明鼻子尖前30厘米之处。
这些种种的存在,又让孔明无法相信,这是三国时代。
七天以来,孔明就是在这个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检阅所有可以看得到的资料,以确定自己被渣土车撞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七天前,被渣土车撞倒之前的前世记忆,孔明当然也还记得。
孔明的前世,是个打工人。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晚,12点。趁着小头头和总经理今晚都出去陪客户——至于大半夜的能陪客户去哪里,做什么,成年人都懂,也不消多说了——孔明的前世决定提前下班,麻溜地回家。
但准确来说,孔明要回的地方,他是不愿意称之为家的。那是他和一个扫大街的大叔合租的小单间。通常,当孔明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回到屋子的时候,大叔也正好刚起床,准备下楼去扫街,拉垃圾桶。两人恰好能错开房间使用的时间,所以就算空间很小,两个臭男人也一直能相安无事。
或许孔明的命就与“早下班”这个词八字不合,就是那个摸鱼的晚,出事了。12点,一个同样是加班的渣土车司机,趁着大半夜的没有人,拉了满满一车的渣土,当然是超载的。司机像是藤原拓海身一般,在公路逐梦飞驰。他很穷,多拉一点,快拉一点,把油门踩到底,才能交得起这个月的房租,所以即便是红灯,也不能阻止这个穷人。
能为难穷人的,从来都只有另一个穷人。
虽然那个小房间只在公司大楼的对面,但孔明太困了,他想早点回去多睡一分钟。孔明小学数学学得不错,他知道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所以,他决定了翻栏杆。命运的碰撞,就这样发生了。有点眼困的藤原拓海,没能躲开有点眼困的孔明,车子虽然没有直接撞在孔明身,但急刹车和急转弯让渣土车侧翻,满满的一车渣土,把孔明埋了。
到这里的记忆,孔明都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他被渣土埋了,呼吸很困难,脑子里开始不断循环地播放着一些奇怪的画面。他看到自己中了五百万的彩票,总算能还掉大部分的房贷;他看到在加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把电脑的系统时间从23点修改成18点;最后,他看到某君昆阳在新楼盘销售部横看竖看也找不到自己买得起的房子,最后被楼盘模型里的电线电死。
孔明脑子里,关于前世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后面发生的事,他不知道。藤原拓海闯了祸,着急救人,拿出了常备在副驾驶下的铁铲,准备把孔明从渣土中挖出来。谁不知,他的一铲子下去,正好铲中了孔明的大动脉,血就止不住地流出来了。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一车的渣土,全都变成红色,救护员都傻眼了,直说不可能,一个人的血怎么可能把那么多渣土都染红。
救护员不知道而已,那一车渣土,是从一栋烂尾楼那里拆下来的。那栋因为挨着国立理工大学附属小学的大楼,曾经被人以为住在这里就可以让小孩在附小学。楼都还没盖好,就已经售罄了。结果,老板跑路,房子烂尾,买家全都亏惨了。
多少人,多少个家庭的心血,全都泡在那些钢筋混凝土之中。所以那一车渣土,才会那么红的。
但孔明也不知道这些,醒来之后,他就躺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三国的三国时代里,穿越了。现在,有好几个问题困扰着孔明。
首先,他能不能回去?他要怎么回去?他该不该回去?
根据一个普通人的常识就可以推断,原世界的孔明大概的确是死了。假如死亡就是这次穿越的契机,那是不是说明,孔明在这个世界里再死一次,又可以触发穿越,就穿回去了呢?
或许的确可以这样也说不定,但孔明望着窗外30厘米的墙,觉得没有必要。在原来的世界里,孔明只有在deadle之后都还没交出活来,或者是做的活横竖都没能让小头头满意的时候,才会被人在意。其余时候,都是没有人会想起他的。孔明从来是一个人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去吃火锅,一个人去做手术。虽然只是去割个痔疮,但真的只有孔明一个人。
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朋友也不多,女朋友更没有。每天来来往往在钢筋混凝土的深林里,也不知道为的什么,打工赚来的钱,一大半都要拿来还五年前在远郊买的一套小破旧的房贷。就连这套房子,孔明也没能弄明白它的存在意义:他一个快三十的人了,女朋友没有,一套远郊的小破房,既不方便,也难以升值,即便供完了,又有什么用呢?
再者,孔明也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这里和他原来生活的世界区别并不大,但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落感。你就说这月历牌,和孔明以前见过的几乎一样,整齐的阿拉伯数字七个七个地排成行,班的工作日是黑色的,休息的日子是红色的;每个日子都写了些“宜祭祀嫁娶下葬忌开市破土行丧”一类无意义的字;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月历牌除了使用公元纪年之外,还同时写着年号纪年,比如今年是建安十二年,就清清楚楚地写在“207”的旁边。
这里的一切,好像是科技比孔明原来生活的世界落后个十几二十年。但为什么,这个世界为什么在建安时期就有了电视、高楼、报纸?又为什么,孔明的身份证写的姓名,不是他所熟知的“诸葛亮”,而是诸葛亮的字“孔明”?
这一切,孔明都有兴趣想弄清楚。
反正再死一次,也不确保就能回去,万一再次穿越,穿到了什么永嘉之乱,穿到了什么黑死病流行的欧洲中世纪,穿到了什么长平公主身面对拿着剑的崇祯父皇,还不是自讨苦吃?所以,还是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既然决定了留在这里,就不能不考虑第二个问题:要怎样掩饰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
这七天里,孔明发现了自己不仅具有在原来世界里的记忆,还具有这个叫孔明的躯体之前的记忆。这种记忆并不是完整的,就像一个普通人的记忆一样。他可能记得小时候在村口被隔壁孙二娘养的大鹅追了九条街,但不会记得九天之前的午餐吃的是什么菜。而且,在脑子里调取这些记忆的时候,孔明只能像看电影,不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像看纪录片一样,只能看画面,听声音,孔明他本人对这件事的感觉,现在的孔明是不知道的。
这就意味着,或许会有人因为这一点微妙的感觉,察觉到孔明是一个穿越的人物。孔明觉得,最好还是不能让人知道这一点,否则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意外出来。
但这点担心似乎有点多余。这七天里,孔明虽然没怎么敢出门,但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显然没有发现孔明已经换了个人。那人应该就是孔明的弟弟,大概可能是诸葛均,但既然孔明的身份证都写的是孔明而不是诸葛亮,那么这个诸葛均也未必就叫做诸葛均。孔明一直小心翼翼,没敢用名称呼他,怕叫错穿帮了。一开始,孔明叫他“弟弟”,后来叫“弟”,昨天晚,甚至只是一声“喂”,那个应该是诸葛均的人也照应不误,而且看起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生前是个独生子的孔明,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兄弟之间是可以这么随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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