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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再怎般谨慎小心,身体也不是生铁铸的钢板。入了冬的无尽寒夜,南域的水土即是刺骨锥心的冰凉,她云遮欢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对面师徒两个倒是靠着相拥便足够取暖,偏她就这么干坐着互瞪眼睛,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尴尬焦躁。
有时候,她甚至盼着晏欺就这么死了,还能算是一了百了——至少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在实际上,事情的走向往往不会如人所愿。
不知是薛岚因看护得实在太好,亦或是晏欺本身就福大命大——后半夜的时候,他似乎挣扎着缓过了那一口气,微微眯开了眼睛,竟是奇迹般地恢复了神识。
不得不说,薛岚因照料晏欺,是当真捧实了整整一颗心在往他身上粘。
晏欺初醒那会儿,云遮欢已乏得睁不开眼,隐隐约约只听得身畔有了动静,稍一偏头,却是薛岚因小心翼翼凑上去给人喂水。
彼时柴火燃起的木灰堆得老高,水囊里的清水都是薛岚因千方百计架上去温过的,含嘴里,待不烫了方一点一点对着喂。晏欺拧着眉头,反反复复不知呛出来多少次,好不容易烘干的衣裳湿了一片,薛岚因也是不嫌,就这么抱着他靠火边窝着,一面保暖一面接着给他喂水。
半天折腾完了,复又拢着手腕给晏欺输送内力。云遮欢在旁是真真瞧着心烦意乱,此刻正受着冻寒,脑子里亦难免跟着一串火星漫漫,偏听得晏欺在边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喊了声:“……热。”
薛岚因非得又拿外袍给他圈上一层,温声道:“穿多点,外面冷。”
就这么一句,云遮欢火了。一伸手,枯木枝散乱着扔了一地,转身便折往林深处走。
薛岚因匆匆回神,不经意问了她道:“云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人干什么去?”
“我冷!”云遮欢咬牙切齿地道,“……我自己去拾些柴火,行了吧?”
薛岚因心里正乱着,一时还有些疏忽,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想应声说句行啊,你多弄点来。但还没能开口,人已经迈着大步子走远了,怎么叫也叫不住。恰巧怀里的晏欺挣动着完全清醒了,刚呛了水的喉咙带了点儿哑,人分明还泛着糊,便扯开嗓子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那姓从的回来没有?”
“都这副样子了,你倒还有心思想着别人。”
薛岚因叹了声,替他将褶皱的衣襟逐一摆平。及至目光微微上移,又瞥见那满头银丝尽数化为黑发,心中悲恸,将欲伸手为他遮上一遮,不想指节还没能抬起,已被他偏头落入眼底,彼此对视一阵,很快明白过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遣魂咒散尽,意味着练咒之人命数既定,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师徒二人皆是了然,偏是一人犹自攥着不舍,一人迟迟不愿相信,时间久了,有些话反而变得不那么容易出口。
片晌安静,晏欺难得主动了一回,没犹豫一会儿,动了动唇,想试着说点什么,却被薛岚因低下头给瞬间堵上了嘴。
他吻得很深,舌尖还有意无意沾了一丝血味儿的腥甜。
晏欺一慌,怕让人云遮欢一姑娘家在一边瞧着不好,然而一偏眼睛,又哪儿还见着她的人影?当即骇得将他一把推开,火急火燎地道:“……云遮欢呢?”
“刚刚你没看到么?”薛岚因无谓道,“她拾柴火去了……”
“混账小子……你是傻的吗?!”晏欺面色一白,霎时打断他道,“赶紧把她找回来,莫要让她一个人往别处去!”
言罢,竟是竭力撑着想要直起腰身。薛岚因心下一慌,赶忙上前将他轻轻摁住:“怎、怎么了……?拾个柴能有什么啊,你别乱动!”
“她身上带着劫龙印,你说能有什么?”晏欺是气急,抓着涯泠剑鞘便要敲他脑袋,只是没什么手劲,砸上去也不轻不重像在挠痒。
薛岚因唯恐他又缓不过那口气了,左右犹豫片刻,终是啪的一声直接点上他穴道,顺势将人往臂弯里一捞,抱了起来,直道:“你还闹腾,我过去找她便是了,你听点话好不好?”
晏欺让他整个儿搁在怀里,一时动弹不得:“你……”
薛岚因到底是个不缺力气的,转身回去熄了火堆,便带上自家师父沿着方才云遮欢离开的方向往里走。
南域一带土木湿润,尤其是到了夜里,白日时候的露水悉数结了白霜,绕在枝枝叉叉的枯木间,便成了浸入肺腑的极寒。
人会觉着冷那是真的,但如今才近初冬,烤着火堆宿在野外也未尝不可,况且眼下形势紧迫,住在人来人去的客栈反易造成累赘,薛岚因和晏欺两个大老爷们儿自是习惯的,只是云遮欢一个小姑娘生来娇气,难免易生埋怨,此时一人走在荒无人烟的枯木林里,满身沾染了木枝燃烤的呛人气味儿,只觉难以忍受,加之早前对面偏还坐着一对不知廉耻的师徒二人,气氛怪是难堪,她憋不下去,又骂不出口,思忖半天,最后也只能自己一人退出,盘算着待晨时从枕若能回了,顺道捎带一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一旦入了长行居,便会无端安心下来许多。
她百无聊赖地绕在林间走,捡的枯枝捏在手心,攥着,没过多久便随移动的脚步落下了大半,因而一直捡了扔,扔了捡,往复下去,真正到手里的,并没有多少。
她一直认为自己本没有必要这样。如果当初劫龙印没有被迫导在身上,大概也不会害她如此奔波。
可是说到底,如果之前她没有中毒的话,族长之位也一定会稳稳当当落在她的头上吗。
不一定。
她心里清楚得很。从枕的存在于她而言,没有一天不是个巨大的威胁。可……她依赖他,而且是过于依赖,凡事总想着有他在身边,便能轻松地迎刃而解。
她这个小族长当得很是憋屈,憋屈而又无能。
她甚至可以想到,万一她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的惨烈下场……族长之位将会传承给谁。
只要云老族长收从枕为义子的话……
她摇了摇头,这样的结果,于北域白乌族而言,可能是再好不过,毕竟墨守陈规推她上位,并不是所有长老心中所愿。
蓦然想至此处,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末了,抱紧怀中成堆的枯枝,继续往回时的路一点一点迈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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