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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被捕,纵然毛趋与刘力联袂出马,竟然都没能将人从晋王府讨要出来,丁牢则也想到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他几乎立即便要将当初参与殴杀郑远子的家丁杀人灭口,只事到如今,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预先倒是与陈百加等商议了一回。
这“亡羊补牢”的做法,毫不例外地遭到了陈氏兄弟的一致否决。
“这件案子,晋王系分明已经察实,否则也不会有意泄露,让梧亮正中陷井,要在这当头,这些家丁都报暴亡,说不定连世父也会被牵连,晋王狠辣阴毒,世父可受得了酷刑加身?”
气得丁牢则险些没将桌案掀翻:“无凭无据,晋王竟然敢对我施以刑讯?”
陈百运苦笑道:“世父,他非但是太原牧,又贵为亲王,连毛府尹也拿他暂时无可奈何,纵然可以弹劾,但一来一往,少说也得耗废个数十日,到时世父怕是早受不住刑招供了。”
严刑逼供历来是官员常用手段,被屈打成招者又不是一人两人,纵然晋阳丁不比得那些草芥平民,但也没有强大到能与晋王府叫嚣的地步,再说先有丁梧亮灭口未遂被人赃并获,转眼从犯就一齐暴亡,事情做得这么显眼,晋王当然可以刑讯疑犯,事情若真到这地步,一句屈打成招,可不能保证便能脱罪。
“如今只有一计,便是舍卒保车,世父当好好安抚下人,让他们认罪,先让梧亮脱身要紧。”陈百加建议道。
这事情操作起来也并不难,当时殴杀郑远子者不过是些家丁,皆属丁家仆役,若是背主,同样是个死,连妻儿都保不住,丁牢则只要威逼利诱,不怕那些仆役胆敢违逆。
是以这日,丁梧亮才将管家丁驷交待出来,衙役前来拿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再经陆离一盘问,丁驷便将从犯们一一交待,可谓一网打尽。
丁驷也算世仆了,甚至被主家赐姓,寻常也是张牙舞爪的一个人,哪曾想到这辈子竟然还有身陷牢狱的时候,一时间心如死灰,却也没有其余选择。
他可不是光棍一个,上有父母下有子女,要是不为自家郎君背这黑锅,从犯虽不至于判死,挨了杖责之后流放怕也活不了多久,更不要说全家皆为丁氏仆,他要是背主,满门都难逃一死,横竖都是死罪难逃,好歹也要死得有点价值。
陆离却并没有再盘问这些人犯,甚至没有对他们动刑,只是令人张贴告示——三日后,太原府衙审决丁梧亮故杀案。
若是从前,官衙审决刑案并不会在晋阳城引起轰动,可因为前回公审,晋王妃与薛少尹当众承诺为民作主,只过了二十余日,竟真的要拿豪族子开刀,无论是那些对补恤下发仍怀疑虑的民众,还是这些时日以来当真得到了实惠的贫苦百姓,一时之间都在谈论关注,不乏奔走相告,尤其是郑远一家暂居的靖平坊,几乎所有人都听说了丁梧亮几日之前意欲杀人灭口的恶行,皆对郑远一家饱含同情,怒骂狂徒不得好死,虽这回没有公审的预告,民众们竟自发拥往府衙,等着审决结果。
看热闹的人群中,当然亦不乏豪贵子弟,他们在意的倒并非丁梧亮的死活,而是拭目以待毛维党与新政党孰强孰弱,因为几乎所有豪贵心里都清楚,晋阳陈与晋阳丁已然旗帜鲜明,毛维若不能保全丁梧亮,大家心中可得好生拈量拈量,避免一不小心站错队伍,导致得不偿失。
尤其是那些已然动意投诚毛维的家族,虽说不会因这一个案件便彻底改变立场,不过也许会再生犹豫,对于十一娘而言,只要他们又回到见风使舵的态度,便已足够。
孟十五郎上回清白得保,这次自然要来为薛少尹呐喊助威,而他的身边,居然站着棒疮才好的罗六郎,两人勾肩搭背,这一对俨然化干戈为玉帛的组合,别外引纨绔注目。
自然也不少毛维拥趸,这时忙不及地抒发己见:“薛少尹懂得律法?仆告主,可得先受百杖,再者主杀仆,不过徒刑,若是过失杀,更可以铜赎罪,既非斩决重罪,怎能将丁四郎逮拿刑讯?”
案子还没审,便有了过失杀的说法,又一口咬定人犯已被刑讯,无非是为屈打成招铺垫,毛维也甚懂得利用舆论造势的手段。
孟十五郎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压根便并不知刑律,这时楞着脖子叫嚷:“杀人偿命,自古有之,哪有杀了人还能以铜赎罪之说法?”
引起一片哄笑:“周律规定有六杀,谋杀、故杀、斗杀最重,误杀、戏杀、过失杀从轻,又定诸奴婢有罪,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徒一年,若过失致死,可以铜赎,孟十五郎出身名门,竟以杀人偿命一概而论,岂不可笑?”
孟十五郎气得面红脖子粗,却苦于无言反驳,急得直扯罗六郎的袖子。
罗六郎却也是个大老粗,哪里懂得周律,否则当初也不会公然对那欠钱不还的商贾动手,被人告了一状,自己挨了刑杖后,才晓得即便是摧债,也得先请官司。再者他又想起自家,早些年因为刁奴窃取财物,也是将人打至重伤不治而亡,只报了个暴病便不受追究,仿佛主杀仆的确不至于偿命。
没底气为孟十五郎助拳,只好说一句:“跟他们争论什么,丁四有罪无罪,稍后待薛少尹审过便知。”
却听一人淡淡说道:“主杀仆纵然只处徒刑,然郑远一家不过是晋阳丁佃农,属客户,而非奴婢,故丁四将郑远子故杀,不能适用主杀仆一条刑责,而郑远向官府举告,当然也不属仆告主家。”
孟十五郎扭头一看,惊喜不已:“九哥也来了?”
原来出口辩论者正是飞笛君,他今日却是受了家中长辈告嘱,特来府衙听候此案结果,这时轻轻冲十五弟一颔首,又向罗六郎举揖。
“佃农既靠丁家给付衣食,便为主仆关系!”毛党拥趸自然不肯服输,事实上此时诸多豪贵,也确将佃农看作部曲奴婢之流,寻常呼来喝去动辄打骂,哪里想到两者之间大有区别。
孟飞笛依然是淡淡说道:“大周律定,是否主仆,皆看有无建立卖身契,佃农只是租种主家田地,去留自由,怎算奴婢?”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固然有一些士人,绝大多数还是平民百姓。
如今可不比从前,晋王府与薛少尹大得民心,再说贫苦百姓心目中,虽也知道主仆尊卑有别,但寻常听说恶主打杀奴婢,往往不受追究,实为那些处境比他们更加不堪的奴婢叹息,刚才听众纨绔说出主杀仆依律只处徒刑,其实许多都为原告郑远捏一把汗,这时却见被人驳斥反转,又兀地找回自信,弱势群体期待的结果,当然是恶霸罪有应得,杀人偿命。
群情沸腾之下,毛党拥趸的辩辞便显得苍白无力了,但还是被许多人听见:“可郑远子死了两年,有何证据证明为丁四郎故杀?既为故杀,缘何郑远当年不举告官司,分明诬告!”
这回甚至不用孟飞笛辩驳,一个穿着布衣的后生,便扯开嗓门叫嚷:“当年不告,便是因为害怕刑审不公,反过来被丁家报复,丁犯若为无辜,为何趁夜杀人灭口?诸位,我便与原告住在一条里弄,当晚可是亲眼目睹丁犯带着十好几恶奴,手持刀剑欲灭郑家满门,摆明便是丁犯作贼心虚,以为将人灭口,他又能逍遥法外!”
甚至有人喊道:“这些人一口咬定为郑远污告,又有什么证据?我看你们皆为丁犯同伙。”
那拥趸义愤填膺:“谁在血口喷人?”
“什么血口喷人,张三,别人不认得你,我可认得,你与丁四是姨表兄弟,一贯交好,说不定当年,也参与了故杀郑远子恶行!”罗六郎冷笑,一语拆穿了拥趸的身份。
听说是嫌犯亲朋,四周再是一片大哗,鄙夷的眼光都往张三这处射来。
张三恼羞成怒:“罗六,想不到你竟是个怂货,早些日子才被薛少尹冤枉杖责,就被打破了胆!”
罗六郎嗤之以鼻:“少在那里挑拨离间,我虽挨了杖责,却是心服口服,薛少尹执法公正,人所共知,大家拭目以待,今日丁四必定罪责难逃!”
这话音刚落,却见紧闭的刑堂大门向内拉开,司法官刘力满脸无奈地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却立着面无表情的一名统领。
有人喊了出来:“那位便是将丁犯逮拿归案之王府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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